夕阳把营区的土坯房染成了暖烘烘的橘色,却烘不散那股裹在空气里的霉味与汗味。世家子弟们蔫头耷脑地挤在营舍门口,你推我搡着不肯先迈脚——方才周泰那句“将领也住通铺”像根刺,扎得他们既没底气再去找夏侯渊说理,又实在咽不下“跟大头兵挤干草”的委屈。
谢明轩最先硬着头皮跨进门槛。他那身月白锦袍扫过门框时,沾了道黑印子,指尖刚触到通铺的粗木板,就觉出不对劲——木板边缘没刨光,露着尖尖的木刺,上面还沾着干硬的泥块。他皱着眉抽回手,就听身后“哎哟”一声,回头见钟毓正蹲在地上,右手食指被木刺扎破了,鲜红的血珠滚在指腹上,少年的眼圈瞬间红了。
“怎么了?”谢明轩忙蹲过去,从袖袋里摸出块干净的绢帕——这是早上出门时丫鬟塞的,绣着谢家的纹章,他平时都舍不得用。刚要给钟毓包手指,就听另一侧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王承嗣(注:前文王承宗统一为“王承嗣”,使角色名一致)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腰间的玉璧撞在床腿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这破地!”王承嗣爬起来时,锦袍的后襟沾了半片黄土,膝盖处还蹭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白绫衬裤。他气得踹了通铺一脚,木板晃得上面的干草簌簌往下掉,正好落在卫修的衣领里。卫修本就被霉味熏得头晕,这会儿干草扎得脖子发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往门外冲,刚跑到门槛边,就“哇”地吐了出来——早上在家吃的蜜饯、糕点全吐在了黄土里,酸馊味混着营舍的霉味,更呛人了。
一时间,营舍里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蹲在地上捡被风吹散的干草,指尖被木刺扎得直抽气,却不敢喊疼——怕被旁人笑娇气;有人拿着自己的折扇,想扇散屋里的霉味,可扇来扇去,只把灰尘扇得满屋子飞,呛得自己直咳嗽;还有两个陈家的子弟,嫌通铺脏,想把自己的锦缎外衣铺在干草上,刚铺好,就被风吹来的尘土盖了层灰,气得他俩直跺脚,却又不敢把衣服扔了——这是家里最好的料子,丢了回去要挨骂。
谢明轩帮钟毓包好了手指,绢帕上洇开一小片红。他看着满屋子乱糟糟的景象,又看了眼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深吸一口气道:“别瞎折腾了,先把屋子扫干净,干草铺整齐——总不能真跟猪窝似的睡一晚。”说着,他捡起墙角一个掉了底的木扫帚,刚要递出去,就觉着手心一阵疼——扫帚柄上全是毛刺,扎得他指尖发麻。
“这破扫帚怎么用啊!”接过扫帚的河东卫氏子弟卫恒,刚扫了两下,就把扫帚扔在地上,手掌心红了一片,“在家都是小厮扫地,哪用得着咱们动手?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扫帚都没有!”
他的话像点燃了引线,原本就憋着气的子弟们,瞬间炸了。
“就是!我手都被木刺扎破了!”一个穿湖蓝锦袍的子弟举着流血的指尖,声音都带了哭腔,“我娘要是看见我这样,非得心疼死!”
“还有这味!”刚吐完回来的卫修,脸色惨白,扶着门框直喘气,“我在家熏的是龙涎香,哪闻过这种霉味?再闻下去,我非得吐死在这不可!”
抱怨声越来越大,有人蹲在地上揉着被扎疼的手,有人靠在墙边抹眼泪,还有人盯着自己沾了泥的锦靴,越看越委屈——这靴子是上月刚做的,蜀锦面,绣着云纹,今天第一次穿,就被营舍的黄土和碎石子磨脏了、划坏了。
最先绷不住的是个姓袁的少年,才十四岁,是汝南袁氏旁支的子弟,在家被爹娘宠得跟宝贝似的,连冷水都没沾过。他刚才蹲在地上捡干草时,被通铺的木刺扎了三次手,又被霉味呛得直恶心,这会儿听着旁人的抱怨,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不要在这破地方待了!”袁姓少年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全抹在锦袍上,“我要回家!我要找娘!这里又脏又臭,还扎手,我不练射箭了,我也不要什么战功了!我要回家!”
他一哭,原本就委屈的子弟们更绷不住了。有两个年纪小的,跟着红了眼圈;还有个姓吴的子弟,干脆把手里的扫帚一扔,转身就往门外冲——他方才扫了两下地,手心扎了四五个木刺,又听着袁少年的哭声,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全涌了上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离开这破地方!
“我也走!这破军营谁爱待谁待!”吴姓子弟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回家找爹!让我爹跟曹司空说,我不参军了!我宁愿不当这个校尉,也不在这遭罪!”
有他带头,又有两个子弟跟着往外冲,嘴里喊着“回家找爹娘”“再也不来了”,脚步声踩在黄土上,乱哄哄地往营区外跑。
营舍斜对面的老槐树下,夏侯渊正靠着树干站着,手里把玩着那支雕翎箭,玄色劲装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周泰就站在他身边,见那几个子弟冲出来,立刻攥紧了腰间的马鞭,刚要上前阻拦,就被夏侯渊伸手按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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