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洛水南岸的湿意,卷过许都军营演武场的黄土时,正撞在夏侯渊猩红的眼尾上。他勒着乌骓马的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视线扫过场中那片歪歪扭扭的人影——青灰色的儒衫混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的玉佩随着散漫的站姿晃来晃去,连腰间佩剑都歪歪斜斜挂着,有的剑穗缠在玉带扣上,有的干脆解了剑鞘抱在怀里,活像一群逛庙会的公子哥,哪里有半分军营的模样。
身后的副将周泰早憋了满肚子气,见夏侯渊腮边的咬肌突突直跳,忙催马上前低声道:“将军,这些世家子弟……怕是连最基本的队列都不懂。”他话没说完,就见场东侧两个穿湖蓝锦袍的少年凑在一起,一个正从袖袋里摸出蜜饯往嘴里塞,另一个用折扇戳着他的胳膊,笑着说“昨日勾栏新来了个唱《凤求凰》的,嗓音软得像浸了蜜,咱们早些散了去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顺着风飘到马前。
夏侯渊喉间滚了滚,压下那股窜到心口的火,只朝周泰抬了抬下巴:“去,教他们站好。”
周泰攥着马鞭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演武场中央。他本是行伍出身,嗓门亮得能穿透军营的号角声,这会儿刻意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沙场磨出的硬气:“诸位公子,按军营规矩,列队!左右对齐,前后相隔一臂,手按佩剑,目视前方!”
话落的瞬间,演武场里先是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比刚才那两个少年的私语还要热闹。穿月白锦袍的陈郡谢氏子弟谢明轩,干脆把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笑弯的眼睛:“这位将军莫不是说笑?咱们来军营,是父亲们跟曹司空打过招呼的,不过是来应个卯,混个‘从军’的名头,难不成还真要站这土场上晒太阳?”
他身边的琅琊王氏子弟王承宗立刻附和,手里把玩着腰间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璧,玉璧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演武场的肃杀格格不入:“可不是嘛!家父说了,等过几日征讨张绣,咱们跟着大军走一遭,回来就能领个校尉职衔。站队列?那是底下大头兵干的活,咱们……”他话没说完,就被西侧的颍川钟氏子弟钟毓打断。
钟毓年纪小些,才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却也学着旁人的模样,把腰间的剑往身后一背,晃着脑袋道:“将军快些吧!别耽误时辰了。我娘还让小厮备了冰镇的酸梅汤,晚了就化了,再说……”他往演武场东侧的柳树下瞥了眼,那里拴着几匹装饰华丽的骏马,马背上搭着绣着家族纹章的锦垫,“再说我那匹‘踏雪’,可经不起晒这么久,回头掉了毛,我姐又要骂我。”
一群人七嘴八舌,有说要去勾栏听曲的,有说家里备了宴席的,还有抱怨演武场黄土脏了锦靴的。周泰站在中间,脸涨得通红,手里的马鞭攥得死紧,却又碍于这些人的家世——陈郡谢、琅琊王、颍川钟、河东卫,哪一个不是在许都根基深厚的世家,连司空曹操都要给几分薄面,他一个副将,根本压不住场子。
他回头往夏侯渊那边看,正撞见将军从马背上下来。夏侯渊没穿沉重的铠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腰束铜带,背后斜挎着那张养由基弓——那弓是去年征讨吕布时缴获的,弓身浸过犀胶,泛着深褐色的光,寻常士兵连拉都拉不开。他步子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黄土微微下沉,玄色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粒,原本喧闹的演武场,竟随着他的走近,慢慢静了些。
可还是有人没当回事。谢明轩收了折扇,凑到王承宗身边小声嘀咕:“夏侯将军倒是威风,可再威风,还能真罚咱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这话刚出口,就见夏侯渊停在了演武场北侧的箭靶前。
那里立着二十个稻草人,都是按成年士兵的模样扎的,胸口画着朱红色的靶心,离着射箭的位置足有五十步远。夏侯渊没回头,也没看那些稻草人,只抬手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箭杆是上好的桑木,箭镞闪着冷冽的银光,是他亲手磨的。他左手握弓,右手勾弦,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得“嗡”的一声轻响,箭羽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直直扎进最东侧第一个稻草人的靶心!
稻草人晃了晃,轰然倒地,胸口的红靶心处,箭镞整个穿透了草捆,露在背后颤巍巍地晃。
演武场里彻底静了。刚才还在说笑的钟毓,手还搭在剑柄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个蜜饯;谢明轩的折扇停在半空,脸上的笑意僵得像涂了浆糊;王承宗手里的玉璧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都忘了去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倒下的稻草人。
可夏侯渊根本没停。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左手的弓始终保持着拉满的姿势,右手从箭囊里抽箭、搭弦、射出,动作一气呵成,连半分停顿都没有。“嗡——啪!”“嗡——啪!”箭哨声接连不断,像是串在一起的惊雷,每一声响过,就有一个稻草人应声倒地。有的箭射穿了靶心,有的箭精准地钉在稻草人的咽喉位置,还有一支箭,竟恰好射断了稻草人手肘处的草绳,让那只“胳膊”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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