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的风裹着沙砾刮过夏侯渊军营的校场,把青灰色的帐幕吹得猎猎作响,也把廊下那排乌木栏杆刮得发烫。八大世家的子弟们拢着锦缎镶边的外袍,脚边散落着被踩扁的枇杷核与空了的锡酒壶,方才还鲜润的脸色,此刻早被日头晒得褪了光,只剩眼底压不住的焦躁,像帐角那簇快燃尽的营火,滋滋地冒着火星子。
“这都快辰时末了!夏侯妙才把咱们召来,自己倒躲在中军帐里不露头——他当他是谁?” 率先炸毛的是陈家三郎陈煜,他猛地把手里的玉柄麈尾往栏杆上一拍,尾端的白氄毛掉了好几根,沾在被汗水浸得发潮的宝蓝色直裾上。陈家在兖州靠漕运发家,京里的宅邸比州牧府还阔绰,陈煜打小出门不是车舆就是肩舆,哪曾像今早这样,天不亮就被营卒叫醒,踩着露水生硬的皮靴,在这满是马粪味的校场上站了近一个时辰。他身旁的刘家二郎刘琮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含糊,却半点不掩不满:“可不是么!昨儿来的时候,营里的小校连个引路的都不给,我那匹雪点雕被拴在马厩最里头,槽里的草料掺着土,今早一看,马蹄子都被蚊虫叮肿了!”
这话像往滚油里泼了瓢水,周遭的子弟们顿时炸开了锅。张家的张砚之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那帕子是蜀锦织的并蒂莲,浸了汗便塌在指尖,没了往日的挺括。他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雅客,连出门赴宴都要挑辰时后日头暖了才动,此刻却站在晒得发烫的青砖地上,外袍的领口早被他扯松,露出里头月白的中衣,语气里满是嫌恶:“草料掺土倒也罢了,方才去帐后解手,竟连个净手的铜盆都没有,只有桶冷水——夏侯渊的军营是穷疯了?还是故意折辱咱们?”
“折辱”两个字一出口,周围的抱怨声更响了。八大世家在中原根基深固,陈家掌漕运、刘家管盐铁、张家通文墨、赵家营田庄,余下的卢、谢、周、方四家,不是在朝为官就是掌着地方商路,哪一家的子弟出门不是前呼后拥?便是去州牧、刺史府里做客,主人家也得亲自迎出门,哪像在夏侯渊这军营里,连个正眼瞧他们的人都没有。周家的周临远靠在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木纹,他去年刚娶了司徒家的女儿,在京里素来受人捧着,此刻皱着眉道:“我爹让我来,是说夏侯将军要给咱们分派差事,结果呢?站在这儿喂蚊子!依我看,他就是瞧着咱们是世家子弟,故意拿架子——真当他在潼关斩了马超,就能把谁都踩在脚下?”
“可不是拿架子!” 卢家的卢昭性子急,说话时手都扬了起来,“昨儿中军帐议事,他倒好,让咱们站着听了半个时辰,连个座儿都没有!我二叔在朝中做尚书,见了三公都有个赐座的体面,到他这儿,倒成了连坐都不配的?” 谢家家学渊源,子弟多喜读书,谢明轩怀里揣着本《孙子兵法》,封皮都被手汗浸软了,他没像旁人那样高声嚷嚷,却也皱着眉附和:“议事站着也就罢了,今日召咱们来校场,总该有个说法。这校场的地,硬得能硌疼脚,我这双云头履,还是上月刚做的,鞋底都快磨平了——夏侯将军便是治军严,也不该这么慢待咱们。”
方家家主是南阳太守,方启年自小在太守府里长大,见惯了下属对父亲的恭敬,此刻听着满场的抱怨,也忍不住撇了撇嘴:“慢待是轻的!我刚才瞧见营里的兵卒在那边练箭,射的箭靶竟是些稻草人,身上还画着‘贼寇’二字——他就不怕咱们瞧着膈应?咱们是来帮他夏侯渊稳定后方的,不是来受他这等冷遇的!”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满校场都是。日头渐渐爬高,晒得地面泛出热气,连廊下的阴影都缩了半截。方才还鲜活的抱怨声,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毕竟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吵了这半晌,嗓子早干了,脚也麻了,连带着那股子火气,都被日头晒得弱了些。
陈煜揉了揉发麻的脚踝,瞥了眼廊下站着的两个人,突然清了清嗓子:“别光在这儿抱怨了,王家和韩家的两位,倒是说句话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了过去。八大世家里,王家和韩家最是特殊——王家在并州掌着马市,与军中素有往来,王家子弟王承嗣自小就跟着父亲见过不少将领,论起对军中的门道,比在场其他人都熟;韩家则是百年将门,祖上出过三公,韩家子弟韩瑾的祖父更是前朝的骠骑将军,虽说如今韩家不如往日兴盛,但论起对军规军纪的熟稔,在场没人能比得过韩瑾。方才众人吵得热闹,倒把这两位给忘了,此刻静下来,自然要把目光投向他们——毕竟真要论起来,这两人的话,比他们这些只会抱怨的人,要管用些。
被众人盯着,王承嗣挑了挑眉,先开了口。他穿了件玄色的短打,外头罩着件半旧的皮甲——这皮甲还是他昨儿特意跟营卒借的,说是“入乡随俗”,此刻他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个青铜酒壶,语气里满是不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什么?说夏侯渊摆谱?依我看,他就是没本事,又想在咱们面前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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