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的目光扫过众人,没在谁身上多停,只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能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都是兖州乡里,不必多礼。”他说话时没带官腔,也没摆世家老大哥的谱,就像平常在自家院子里跟邻居说话一样,可听在众人耳里,却比任何严厉的吩咐都管用。王福早已上前,把上首那张空椅上的锦垫又抻了抻,王彦章走过去坐下,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那把雕满缠枝莲的椅子瞬间就有了主心骨——刚才还显得有些空荡的上首,此刻竟像是被他的身子填得满满当当。
“都坐吧。”王彦章又说了一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众人这才敢依次落座,坐下时都轻手轻脚的,连椅子腿蹭着青砖地的声音都压到了最小。张肃之坐下后,还偷偷瞟了眼王彦章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上有层薄茧,是早年练骑射留下的,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节奏慢得很,却让堂内的气氛比刚才更沉了。
王彦章没急着说话,先端起王福刚奉上的茶盏。茶是明前的碧螺春,叶子在温水里慢慢舒展开,浮在水面上像片嫩生生的绿。他喝了口,才把茶盏放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到众人身上:“方才在外头,听见诸位兄台的话了。”
这话一出,堂内顿时静得能听见茶盏里茶叶沉底的声音。赵承业紧张得手心冒汗,刚才他喊得最响,生怕王彦章说他心浮气躁;张肃之也收了脸上的得意,坐直了身子,装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彦章却没提谁的不是,只慢悠悠地说:“袁术称帝,是逆贼;曹公讨逆,是顺天应人。咱兖州八大世家,在这地界上扎根百年,靠的不是地里的庄稼、铺里的买卖,是朝廷的恩典,是州府的庇护。可这些年,许昌那边看咱兖州,眼里只有曹公的兵,没有咱这些世家——为啥?因为咱没在大场面露过脸,没在要紧事上出过力。”他顿了顿,手指又敲了敲扶手,“这次讨逆,说是‘白捡的功劳’,这话没说错。但这功劳捡得值不值,要看咱怎么捡。捡好了,往后许昌的旨意里,会提兖州王家、张家、李家;捡不好,咱就是跟着凑了回热闹,转头就被人忘在脑后。”
“王家兄台说得是!”张肃之赶紧接话,这次没敢拍桌子,只欠了欠身,“咱就是想跟着曹公讨逆,在许昌那边露个脸,让皇帝知道兖州有咱这些世家,日后也好有个倚仗。”
李砚之也跟着点头,捋胡子的动作慢了些,显得格外郑重:“彦章兄,我李家的意思是,出兵可以,但得统一旗号——咱八大世家合兵一处,就叫‘兖州讨逆联军’,归在曹公麾下听调遣。这样既显得咱兖州齐心,又能让许昌那边看清,咱不是各自为战,是拧成一股绳的。”
这话刚说完,陈仲谋就抢着说:“我陈家愿出三百两银子,给联军置备旗帜、甲胄!另外,我还让账房备了册子,各家出兵多少、出粮多少,都一一记上,到时候跟曹公那边对账,一分一毫都不能差——咱不能让人家说咱兖州世家小气,更不能让功劳被旁人抢了去!”
赵承业也急着表忠心:“我赵家的漕运船队,从兖州到寿春的水路熟得很!联军的粮草、军械,都能让咱的船运,不要运费!只求到时候军功册上,能写上‘赵家协办军需’几个字,让许昌那边知道咱赵家有用!”
吴伯庸清了清嗓子,把袖袋里碎了的薄荷丸倒出来,丢在地上,才开口说:“我吴家愿出十个大夫、二十个药童,跟着联军走。打仗难免有死伤,咱吴家的药能救命,到时候曹军的兵、咱联军的人,都能治。这功劳虽不是打仗来的,却是积德的事,许昌那边看了,也得说咱吴家顾全大局。”
韩敬之这次没落后,等吴伯庸说完,就捧着《春秋》欠了欠身:“我韩家虽没兵、没粮、没船队,却有几个在太学读书的子弟。我已写信让他们在洛阳打探消息,曹军何时出兵、袁术那边的布防如何,都能及时传回来。另外,我还能写篇《兖州讨逆颂》,等仗打完了,刻在石碑上,立在兖州城门口——既能让百姓知道咱八大世家的功劳,也能让过往的官员看见,咱兖州世家不仅会做事,还懂忠义。”
剩下的几家也紧跟着开口。孙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愿出五十匹上好的绸缎,给联军做旗帜和将官的袍服;周家是种粮大户,愿捐两千石粮食,够联军吃半个月;胡家在兖州城内开了十几家客栈,愿把客栈都腾出来,给联军的兵卒歇脚,管吃管住不要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家能出的力、想求的好处都说得明明白白。没有谁藏着掖着——在王彦章面前,藏着掖着反倒落了下乘,不如把心思摆到台面上,显得坦荡。张肃之刚才跟李砚之争的“联军头领”,此刻也没人提了——谁都清楚,八大世家合兵,头领只能是王彦章,他王家在兖州的根基最深,跟曹公那边也有交情,去年曹公路过兖州,还专门去王家府里喝了茶,这份体面,其他七家加起来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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