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到曹操府邸的青石板路尽头,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就先一步漫了过来。
不似军营里的肃杀带着刀兵气,也不似朝堂上的凝重掺着算计,这府中的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得人胸口发闷。
风从朱漆大门旁的石狮子耳边溜过,连檐角的铜铃都哑着嗓子,一声不响。
我脚步慢了些,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荀彧和贾诩。
荀彧垂着眼,袖口的褶皱里还沾着些军营的尘土,方才在帐中商议时攒起的眉峰,此刻又压了下去,只轻轻叹了口气,那声气散在风里,轻得像没存在过。
贾诩则捻着袖口的玉扣,眼神往府邸大门瞥了瞥,也跟着叹道:“既来了,总得把话递到。”
说完冲我点了点头,那点头里没什么笃定,倒像是“尽人事”的默契。
三人并肩走到门前,守在门口的亲卫见是我们,没敢通报,只默默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像是被这满院的沉郁坠得发颤。
穿过前院的石板路往里走,正厅的门虚掩着,里头没点灯,只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映出些模糊的影子。
离着还有几步远,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香灰味,混着些微的血腥气——那血腥气该是从张闿的首级上散来的,隔着木盒,淡得几乎抓不住,却偏生往人心里钻。
推门进去时,先看见的是案上的牌位。
黑底金字,“先考曹公讳嵩之灵位”几个字在昏暗中沉沉地卧着,牌位前点着三炷香,烟柱笔直地往上飘,到了梁下才散开来。
曹操就跪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玄色的锦袍铺在地上,后领的褶皱里沾了些香灰,他背对着门,脊梁却挺得笔直,只是那肩膀比往日窄了些,像被什么东西压得收了回去。
装着张闿首级的木盒就放在牌位正前方,乌木的盒面被擦拭得发亮,边角渗出的暗红血迹凝成了深褐,在昏光里看着格外刺目。
我们推门的动静不算小,曹操应声回过头。
他眼下有两道青黑,眼白里的红血丝比在军营时更密了些,像是一夜没合眼。
看见是我们,他没起身,只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声音哑得像是被香灰呛过:“少羽,文和,文若,你们来了。”
那声“来了”说得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心里一揪。
荀彧先走上前,从案边拿起三炷香,用牌位前的烛火点了,又递给我和贾诩。
三人依次对着牌位躬身,将香插进香炉里。
香灰落在青釉的炉底,轻轻一声,倒像是这满厅沉寂里唯一的声响。
我望着那牌位,想起曹嵩虽算不上什么贤德长者,却也是曹操的根,如今这根断了,也难怪他红了眼。
行完礼,我直起身,看了眼曹操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往前凑了半步:“主公。”
曹操没回头,只抬手拨了拨牌位前的香灰:“你们来的事,我约莫能猜到。”
“主公,”
我咬了咬牙,把方才在路上反复掂量的话递出去,“老太公的仇要报,张闿的账要算,可徐州……能不能再缓一缓?
陶谦那边未必是主谋,若真带兵屠城,一来伤了无辜,二来恐让天下人觉得主公失了容人之量。不如先派使者去徐州问罪,若陶谦真有二心,再出兵不迟?”
这话刚说完,曹操就摇了头。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我的眼神里没什么火气,却带着股化不开的执拗:“少羽,你不用劝了。”
他指了指案上的木盒,又指了指牌位,“这里头是张闿的头,那是我父亲的灵位。我爹一家几十口,死在徐州地界上,陶谦说他不知情?
就算他不知情,他护不住我爹,就是罪!这徐州,我必须去拿——不为别的,就为给我爹讨个公道。”
他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还想再劝,胳膊却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回头看,是荀彧,他冲我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别再提了”的示意。
贾诩也在旁边轻轻扯了扯我的衣摆,指尖碰着布料,无声地递着话。
我心里清楚,他们是对的。
曹操现在这状态,劝是劝不动的,再说下去,反倒容易惹他心烦。
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点了点头,转了话头:“主公要打徐州,属下不敢再拦。只是……属下还有一事担忧,关乎兖州安危。”
提到“兖州安危”,曹操眉峰动了动:“兖州怎么了?”
“是吕布。”
我沉声道,“主公若带主力去徐州,兖州必然空虚。吕布如今在徐州立足,此人反复无常,难保不会趁机来犯。”
曹操愣了愣,像是没料到我会提吕布,皱了皱眉:“吕布?他能有什么危害?他现在在徐州,陶谦虽让了他几座城,可徐州士族未必服他,他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打兖州?”
“主公忘了,吕布身边还有个人。”
贾诩往前站了站,声音不高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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