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对策的话音还未落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那声音杂乱却沉实,不似寻常仆从奔走,倒像是披甲带刃的武将在疾行,且不止一人
——脚步声层层叠叠,带着一种迫人的急促,撞得堂外的廊柱仿佛都在嗡嗡作响。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方才因曹洪去接曹嵩而稍稍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贾诩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住了,眼角往门口瞥了一眼,原本平和的神色添了几分凝重。
堂上的荀彧、程昱也都收了话头,连一直眉头紧锁的曹操,也停下了敲击案几的手指,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
空气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冻住了,方才还萦绕着对策议论的厅堂,此刻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武将甲胄摩擦时发出的金属寒响。
那声音里带着的慌乱,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人的心尖上,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歇了,只余下满室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哐当——”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木屑簌簌往下掉。
一众披甲武将蜂拥着闯了进来,甲片上沾着的泥点与草屑随处可见,显然是刚从远路奔回。
领头的正是曹洪,他平日里总带着几分跳脱的英气,此刻却面色惨白,战袍下摆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上面溅着点点暗红的血迹,像是绽开的败花。
他身后跟着夏侯惇与夏侯渊,夏侯惇一只眼上蒙着布巾,另一只眼里满是急色;夏侯渊按着腰间的刀柄,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再往后是李典、乐进,还有几个平日里与我相熟的部将,个个都是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惊惶。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曹洪手上——他双手紧紧攥着一个乌木方盒。
盒子不大,却用粗麻绳捆得结实,边角处隐隐有暗红色的痕迹渗出,顺着木纹往下淌,在他手背上积成小小的血珠。
“咯噔”一声,我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那方盒的大小、那渗出的血迹、还有曹洪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从心底蹿起来,像条毒蛇,瞬间缠得我心口发疼。
不会的,不可能的!
曹操明明派了曹洪带五千精兵去接,怎么会……
“子廉!”
曹操猛地从主位上站起来,案几被他带得一晃,上面的竹简掉了一地,“父亲呢?你接回父亲了?”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曹洪手里的方盒,脸色一点点变灰。
曹洪“啪”地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手里的方盒也跟着落在地上,却没散开。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炸开在厅堂里:“孟德啊!我愧对你!我愧对你啊!”
他哭得身子直打晃,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灰往下淌,在下巴上积成黑乎乎的水痕:“我去晚了!我还是去晚了啊!我带兵马到琅琊地界时,没见着老太公的车驾,只闻着一路血腥味
……后来才知道,陶谦那老匹夫!他说派了张闿护送老太公一家,可那张闿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见老太公车上载着财宝,半夜里竟带着人把车驾围了!”
曹洪的声音哽咽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被他杀了个干净!连三岁的小孙孙都没放过!
我带人追上去时,正撞见张闿那伙贼子在河边搬运财物,我杀了他,斩了他的头!可我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啊!老太公没了!我对不起你,也愧对老太公啊!”
他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大兄,你斩了我吧!你杀了我给老太公抵命!”
“哐当——”
曹操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案几上,案上的铜爵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方盒,又看向曹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白得像纸,眼尾的红血丝瞬间蔓延开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面鼓在同时敲打。
怎么会这样?
袁绍挟天子了,吕布占徐州了,连“四庭柱”都变成了“四庭一柱一正梁”,这天下的走向都快拧成麻花了,可曹嵩还是死了?
张闿还是杀了他,陶谦还是背了这口锅,曹洪还是来晚了一步……
所有的变数都在往离谱的方向走,唯独这件事,像被钉死在了轨道上,不管中间绕了多少弯,终究还是落回了原来的结局。
我看着曹操的样子,他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节白得泛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没哭,也没骂,只是浑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像寒冬腊月里的冰,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我太清楚他这个样子了
——这是暴怒的前兆,是将所有的悲恸与恨意都咽进肚子里,等着日后化作刀、化作火,狠狠泼出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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