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春天.
岭南粤城,空气里饱含着潮湿与闷热,像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裹挟着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这座以商贸与活力着称的南方大都市,如同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大机器,轰鸣着财富与机遇的旋律,却也毫不留情地消耗着那些试图依附其上的微小齿轮。
林风,就是这无数齿轮中的一个,正咬紧牙关,驱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周身都在抗议的二手自行车,在午后的车流人缝中艰难穿梭。车身侧面绑着的简陋泡沫保温箱,以及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已被磨出毛边的蓝色廉价T恤,是他此刻最鲜明的标识——一个与时间赛跑,为生存挣扎的外卖员。
汗水顺着年轻人略显清瘦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最终滴落在炽热的柏油路面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他无暇擦拭,只是眯起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睛,紧盯着前方。脑海中盘旋的不是课堂上的公式定理,而是这一单的目的地——“帝豪大酒店”,以及完成后能拿到手的、至关重要的四块五毛钱。这足够他买三个食堂的馒头,或者为那台总在死机边缘徘徊的二手电脑添置一块新的散热垫。
帝豪大酒店,金碧辉煌,气派慑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天光,旋转门前,身着笔挺制服、帽檐压得极低的保安,像雕塑般矗立,眼神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个体,维系着某种看不见的阶层壁垒。
林风熟练地将破自行车滑向酒店侧后方一个紧挨着垃圾桶的偏僻角落,动作麻利地用铁链锁锁好车架——这辆车是他的重要生产工具,不容有失。然后,他提起那个印着“好又快快餐”字样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价值不菲的餐食,小跑着奔向酒店那扇较为狭窄的侧门——这是员工通道,也是他们这些“外来服务人员”被默许使用的入口。
“喂!说你呢!站住!”
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充满不耐与呵斥的声音炸响。一个同样穿着保安制服,但肩章略有不同、脸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横跨一步,像一堵墙般挡住了他的去路。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头到脚扫过林风,最终定格在他手中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塑料袋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瞎闯什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保安语气强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驱赶意味。
林风停下脚步,压下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师傅,您好,我送外卖,客人点的,地址是1808房。”他举起手中的袋子示意了一下。
“外卖?”保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他用手指点了点旁边墙上一个不起眼的铜牌,上面刻着小字——“货物、外卖及服务人员,请至侧方指定交接点,严禁进入主楼区域。”“规矩看不懂?打电话!让你客人自己下来拿!”他的声音很大,引得旁边几位刚从豪华轿车下来的、衣着光鲜的男女侧目望去。那些目光短暂停留,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在看一件不太整洁的摆设。
林风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屈辱和焦急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他攥了攥提着袋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他知道,争吵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力量悬殊的时候。它换不来尊重,更换不来那四块五毛钱。他深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努力让表情显得谦卑而顺从,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裤兜里那部屏幕带着裂纹、型号老旧的诺基亚直板手机。
“好,好的,师傅,我这就打……”他低声应着,准备翻找通讯录。
就在这时——
“球球!我的球球!”
一道带着哭腔的、稚嫩的童音,如同尖锐的哨音,划破了午后沉闷的空气,也瞬间揪住了林风的心。
他猛地抬头。
视线穿过酒店门前稀疏的车流,落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正迈着不稳的步子,追着一个从手中脱落的彩色小皮球,懵懂无知地冲下了马路牙子!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从拐角的视觉盲区里猛地窜出!它速度极快,引擎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咆哮,笔直地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冲去!阳光照射在它流线型的车身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车头那个造型独特、线条凌厉仿佛龙首腾空的银色立标,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危险!”
“孩子!”
路边响起了几声零星的、充满惊惧的呼喊!
挡在林风面前的保安也愣住了,张着嘴,一时忘了自己的职责。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又在下一刻以更高的频率爆炸开来!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躲开!”
他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警告,身体的动作比大脑的指令更快!他猛地将右手中的外卖袋和左手里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朝着身旁的空地一甩——塑料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机滑出去老远,屏幕与粗糙的地面摩擦。而他本人,则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直扑那个即将被死神阴影笼罩的幼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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