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方副指挥部的空调开到最大,刘明华的后背还是被汗水浸透。
技术兵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每一次回车键按下,屏幕上就跳出一行红色的错误提示。
“备用频段三号,失效。”
“备用频段四号,失效。”
“紧急通讯协议启动失败。”
刘明华抓住技术兵的肩膀。
“卫星通讯呢?”
技术兵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跳动的波形图。
“干扰覆盖了所有民用和军用频段。”他的声音在发抖,“卫星信号被地面干扰源淹没,接收端根本分辨不出有效信号。”
刘明华松开手,退后两步。
指挥台上,十二块屏幕已经从雪花变成纯黑。
像十二口棺材。
---
王海峰站在指挥车内,盯着那些黑屏。
参谋长拿起对讲机。
“外围警卫营,立即清除入侵者。”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警卫营……滋滋……遭遇……滋……烟雾弹……”
声音消失。
王海峰转身,走向车门。
参谋长拦住他。
“您现在不能出去,外面……”
王海峰推开他的手,拉开车门。
刺鼻的烟雾灌进来,夹杂着声光弹爆炸后的焦味。
他跳下车,视线在浓烟里穿梭。
三辆装甲车横在路中央,车体上全是烟雾弹爆炸留下的黑色痕迹。十几名警卫士兵蹲在车后,捂着耳朵,胸前的标识灯闪烁着黄色——演习系统判定“失能”。
前方五米,猎鹰带着三名队员从烟雾里冲出来。
他们的枪口对准王海峰。
猎鹰按下确认键。
王海峰胸前的标识灯变成红色。
刺眼的红。
---
导演部的广播系统启动。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通过所有频道传播出去,穿透干扰,抵达演习区的每一个角落。
“红方指挥部遭遇斩首突袭,判定被摧毁。红方最高指挥官王海峰。演习时间,五十七分钟。”
广播重复三遍。
红方第三装甲营,李刚听到这句话,手里的保温杯掉在地上。
红方第七侦察连,王铁军举着的望远镜砸在脚背上。
红方第十二炮兵营,营长陈建国呆呆坐在指挥位上,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
观摩台上,所有人站起来。
大屏幕切到红方指挥部外围的实时画面。
烟雾散去,王海峰站在指挥车旁,胸前那个红灯在镜头里格外醒目。
副部长的平板电脑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碎成蛛网。
老将军没动,只是盯着屏幕。
旁边有人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这……这怎么可能?五十七分钟……”
“王海峰的三层防御圈……”
“数字化指挥系统……”
老将军抬手,所有声音停止。
他转身,面对身后二十多位将军。
“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人回答。
老将军走到栏杆前,手指敲在金属扶手上。
“我看到的是,一支价值数十亿、号称21世纪标杆的数字化部队,被七十万块钱的航模和二十个特种兵,在一小时内打成了瞎子和哑巴。”
他转过身。
“信息化是趋势,但过度依赖信息化,就是把自己的命脉交给别人。”
副部长弯腰捡起平板电脑,屏幕上裂纹密布,但数据还在跳动。
“红方通讯瘫痪率……91%。”
“指挥效率……4%。”
“作战协同能力……0。”
他抬头。
“一支失去大脑的军队,还能叫军队吗?”
---
王海峰被两名导演部的军官带出指挥车。
按照演习规则,“阵亡”的指挥官必须离开战场,不得再参与任何指挥活动。
他站在路边,看着远处丘陵上升起的硝烟。
那是红方第三装甲营的位置。
三十多辆装甲车停在原地,像一群失去方向的野兽。
天空中,航模还在盘旋。
它们的机腹下,红色指示灯闪烁,像一群嘲讽的眼睛。
参谋长走到他身边。
“红方副指挥部已经接管指挥权,但……”他停顿了一下,“通讯系统还没恢复。”
王海峰没说话。
他的手指攥紧,指甲嵌进掌心。
十二小时。
他说过要在十二小时内结束演习。
现在连一小时都没到,他就变成了“阵亡”标记。
---
蓝方指挥部,陈天军放下电话。
“导演部确认,红方指挥官已被判定阵亡。”
参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天军抬手,声音立刻停止。
“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他走到沙盘前,“红方虽然失去指挥官,但各作战单元的战斗力依然存在。我们必须在他们恢复通讯之前,吃掉所有深入我方腹地的部队。”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
“第一步,切断红方穿插分队的退路。”
“第二步,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第三步,对红方主力阵地实施多点突袭,制造更大混乱。”
参谋长递上一份作战计划。
陈天军扫了一眼,拿起红色记号笔,在几个位置上画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加派突击队。”他抬头,“红方现在是瞎子,我们要让他们变成聋子和哑巴。”
---
红方第三装甲营。
李刚站在指挥车外,举着对讲机。
“各连,报告位置。”
对讲机里依然是刺耳的杂音。
他转身,看着身后三十多辆装甲车。
车组成员从车里跳出来,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指挥部被端了?”
“通讯全断了,我们现在干什么?”
“副指挥部在哪?”
李刚走过去。
“所有人上车,原地待命。”
一名连长举手。
“营长,我们要不要撤回主阵地?”
李刚犹豫了三秒。
“不,等通讯恢复,听副指挥部的命令。”
话音刚落,左侧丘陵上传来爆炸声。
李刚转身,举起望远镜。
烟雾中,十几辆蓝方的装甲车从山坳里冲出来,直奔红方第三装甲营的侧翼。
“敌袭!”
李刚吼出这两个字,冲向指挥车。
他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各车注意,左侧敌情……”
对讲机里只有杂音。
蓝方的装甲车已经冲到五百米外。
红方第三装甲营的车组成员慌乱地往车里钻,炮塔开始转动,但动作迟缓,毫无章法。
李刚砸了一拳指挥车的装甲。
没有通讯,没有协同,甚至连基本的战术配合都做不到。
三十多辆装甲车,变成了三十多个孤立的靶子。
---
观摩台上,大屏幕切成四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红方第三装甲营被蓝方侧击,阵型混乱。
第二个画面:红方第七侦察连遭遇伏击,连长带着残部仓皇撤退。
第三个画面:红方第十二炮兵营失去目标指引,炮弹打在空地上。
第四个画面:蓝方的三支突击队像三把尖刀,插进红方的防线,切割、包围、消灭。
副部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蓝方采用的是……化整为零的游击战术?”
老将军点头。
“红方的优势是体系作战,一旦体系崩溃,单兵战斗力反而不如蓝方。”他停顿了一下,“陈天军抓住了这一点。”
屏幕上,红方的红色箭头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变灰。
演习系统的判定提示不断跳出。
【红方第三装甲营一连,判定全灭】
【红方第七侦察连二排,判定全灭】
【红方第十二炮兵营三连,判定失去战斗力】
---
王海峰站在路边,看着远处的爆炸火光。
他的部队正在被逐个消灭。
那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刻却像一群迷路的孩子,在战场上四处乱窜。
参谋长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几秒,挂断。
“副指挥部传来消息,航模干扰预计还会持续两分钟。”他咽了口唾沫,“两分钟后,技术组会尝试启动应急通讯协议。”
王海峰转过头。
“两分钟。”他的声音很轻,“两分钟后,还有多少部队能活下来?”
参谋长没回答。
远处,又一团火光升起。
---
红方副指挥部,刘明华盯着墙上的倒计时。
距离航模干扰结束,还有一百二十秒。
技术兵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应急通讯协议已准备就绪,干扰结束后立即启动。”
刘明华点头。
“各作战单元的损失情况?”
情报参谋翻开文件夹。
“第三装甲营,损失三成。”
“第七侦察连,损失五成。”
“第十二炮兵营,损失两成。”
“还有十几个小队失去联系,生死不明。”
刘明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九十秒。
八十秒。
七十秒。
倒计时跳动,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割在他的神经上。
---
演习区上空,第一批航模的电池耗尽。
它们从空中坠落,砸在地面上,摔成一堆零件。
第二批航模紧接着起飞,补上空缺。
但它们的电池也只能支撑三分钟。
蓝方控制站里,技术人员盯着倒计时。
“第二批航模还有一百秒。”
“第三批待命。”
“注意,红方可能会在干扰结束后立即反扑。”
---
红方第三装甲营,李刚带着残部退到一个山坳里。
三十多辆装甲车,现在只剩下二十一辆。
车组成员跳下车,脸上全是疲惫和困惑。
“营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刚举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杂音依然存在,但比之前小了一些。
他屏住呼吸。
十秒后,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第三……滋……营……撤回……主……”
李刚猛地抬头。
“通讯恢复了!”
他按下通话键。
“副指挥部,这里是第三装甲营,请重复命令。”
对讲机里的杂音渐渐消失,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
“第三装甲营,立即撤回主阵地,路线……”
声音戛然而止。
李刚愣住。
对讲机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冰冷、机械、带着浓重的电子合成音。
“红方各单位注意,副指挥部已失去指挥能力。所有部队自主作战,等待进一步通知。”
李刚的手指僵住。
旁边的连长凑过来。
“营长,这是副指挥部的命令吗?”
李刚盯着对讲机。
“我……我不知道。”
---
观摩台上,老将军放下望远镜。
“陈天军开始了第三步。”
副部长调出通讯监控界面。
屏幕上,红方的几个备用频段里,全是类似的伪造指令。
“红方指挥部遭遇攻击,副指挥下令全军撤退。”
“友军坐标疑似泄露,敌方正在实施精确打击。”
“上级命令,各部队自主作战,等待进一步通知。”
副部长的声音发紧。
“这些指令……全是假的?”
老将军点头。
“但红方的士兵不会怀疑。”他转身,面对屏幕,“他们刚失去指挥官,通讯又中断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恢复,却收到这些混乱的命令……”
屏幕上,红方的部队开始出现混乱。
有的单位开始撤退。
有的单位原地待命。
有的单位试图突围。
还有的单位干脆停在原地,士兵们聚在一起争论该听谁的命令。
整个红方阵营,彻底乱成一锅粥。
---
王海峰站在路边,看着远处混乱的战场。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
参谋长走过来。
“副指挥部刚发来消息,有人在备用频段发布伪造指令,导致各部队接收到混乱信息。”
王海峰转过头,盯着他。
“多久能澄清?”
参谋长摇头。
“至少需要半小时,逐个单位核实身份,重新建立信任链。”
王海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半小时。”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盘旋的航模,“半小时后,还有什么可澄清的?”
远处,又一支红方部队被判定全灭。
演习系统的提示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
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
王海峰闭上眼睛。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屏幕——十二块液晶屏,实时显示战场态势,指挥千军万马。
那是他的王冠。
数字化时代的王冠。
而现在,那顶王冠碎了一地。
他睁开眼,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