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秋雨惊雷,枕边定策
康熙五十年的秋雨,缠绵而阴冷,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三日,仍未有停歇的迹象。武昌城被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连带着纳兰别院内的亭台楼阁也失却了往日的鲜亮,檐角的兽首滴着水,廊下的石板泛着湿滑的幽光。已是黄昏,天色暗沉得如同深夜,唯有各房窗户里透出的烛光,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而温暖的光晕。
西厢房内,地龙烧得暖融,驱散了室外的寒湿。年世兰穿着一身家常的杏子黄软缎夹袄,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正临窗坐在暖榻上。她手中捧着一本纳兰夫人日前交予她“学着看”的旧年田庄账册,目光沉静地逐行扫过那些略显褪色的墨迹。榻几上,一盏剔红烛台燃着两支儿臂粗的红烛,将她的侧影投在窗棂上,拉得细长而静谧。
瑞哥儿已经由乳母抱去哄睡了,内室只剩下她与贴身丫鬟云翠。云翠正轻手轻脚地剪着烛花,室内只闻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少夫人,看了这许久,歇歇眼吧?”云翠剪完烛花,轻声劝道,“这账目繁杂,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
年世兰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母亲既开了口,总不能敷衍了事。这些陈年旧账,看似枯燥,却也能窥见些家中往日的经营脉络,多看看,总没坏处。” 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纪时的逻辑核心正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账册上的每一个数字,每一笔收支,都被迅速提取、分析、归类,与它暗中搜集的关于纳兰家各处产业、人情往来的信息进行交叉比对。田亩的增减、租息的浮动、异常的开销……这些看似无序的数据,正在它脑中逐渐勾勒出一幅关于纳兰家经济命脉的详细图谱。她在寻找,寻找一个合适的、不引人注目的切入点,既能展示自己“用心学习”的态度,又能为日后逐步渗透管理权埋下伏笔。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略显急促,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由远及近。是纳兰承德回来了。
年世兰眸光微动,合上账册,递给云翠收好,自己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几乎在她刚站定的瞬间,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气,纳兰承德走了进来。
他今日似乎回来得格外早,但脸色却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官袍的下摆溅满了泥点,靴子也湿透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焦虑,连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也显得有些躁郁。
“相公回来了。”年世兰迎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伸手欲接过他脱下的湿透的披风。指尖触到那冰凉的潮意,她微微蹙眉,“雨这般大,怎不坐轿?瞧这一身湿气,仔细着了风寒。”
纳兰承德任由她接过披风,重重地在榻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没有立刻说话,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仿佛心事重重。
云翠机灵地奉上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年世兰将披风交给小丫鬟拿去烘烤,自己则坐到纳兰承德身边,拿起一块干爽的帕子,轻轻替他擦拭额角鬓边未被斗笠完全挡住的雨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妻子特有的温存。
“相公,”她再次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今日……可是衙门里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瞧你神色倦得很。”
纳兰承德仿佛被她的声音唤醒,转过头,看向妻子。烛光下,她未施脂粉的脸显得格外清丽柔和,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担忧。这担忧像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他心头的冰层。他握住她擦拭雨水的手,指尖冰凉,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衙门里倒没什么……是京里……京里来了消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压低了声音,“世兰,你可知……太子殿下,怕是……又要不好了。”
年世兰心中猛地一凛!太子又要不好了?这消息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早、更直接!纪时的数据库瞬间调取所有相关历史节点信息,高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但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极大的惊愕与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深闺妇人的惶恐,反握住纳兰承德的手,急切地问道:“太子殿下?不是才……才复立不久吗?皇上……皇上怎么会……相公,这话可不敢乱说呀!”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对“天家之事”的本能畏惧和对消息真实性的怀疑。
纳兰承德见她如此反应,心中那点因透露禁忌消息而产生的紧张反而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信任之人倾诉隐秘的迫切。他再次压低声音,几乎耳语道:“并非为夫妄言。是今日收到京中几位至交同窗的密信,都说……皇上对太子复立后的言行极为不满,近来屡次当众斥责东宫属官,甚至……甚至有风声传出,皇上在御前会议上,曾当众询问众臣……‘太子是否可堪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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