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凤归九天,兰庭永固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子夜。
惊雷自西北方起,滚滚而来,撕裂了紫禁城上空沉甸甸的、酝酿着最后一场秋雨的夜幕。乾清宫的琉璃瓦在电光中明灭,如同一头垂死巨兽鳞甲的反光。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混合着名贵药材与腐朽气息的死亡阴影。御榻之上,大清帝国第五位皇帝,爱新觉罗·胤禛,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双目深陷,面色蜡黄,呼吸微弱而急促,唯有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浑浊不堪的眸子,仍固执地望向殿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只是不甘。
夏皇贵妃夏氏,跪在御榻前三步之遥。她已在此跪了两个时辰,未曾挪动分毫。身上是素净的皇贵妃常服,发间无饰,只簪一朵小小的、几近凋谢的白玉兰。她的背脊挺得笔直,面容是近乎冷漠的平静,唯有交握在身前、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内心惊涛骇浪的冰山一角。殿内,庄亲王胤禄、和亲王胤礼、大学士张廷玉、鄂尔泰,以及几位心腹御前大臣、太医,黑压压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唯有更漏与皇帝艰难的呼吸,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承上:山雨欲来,天命将倾)
自雍正十二年腊月那场惊天风波后,皇帝的身体便如风中残烛,急转直下。或许是连番打击耗尽了心神,或许是经年累月的勤政熬干了精血,又或许,仅仅是天命将至。进入十三年,皇帝便时常感到头晕目眩,精力不济,政务多倚赖张廷玉、鄂尔泰等军机大臣,只在最关键处朱批定夺。来永和宫的次数渐少,但每次来,目光在弘暟身上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询问的课业也愈发深奥,有时甚至会就某些棘手的朝政,以考较的口吻,问弘暟的“浅见”。弘暟对答愈发沉稳得当,引经据典,剖析利害,每每能切中肯綮,又不失仁厚之本。皇帝面上不露声色,眼中的激赏与欣慰,却一日深过一日。
夏冬春(纪时)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在为身后事做最后的观察与铺垫。她愈发谨小慎微,将永和宫经营得滴水不漏,对弘暟的教导也进入了最后的关键阶段——不再局限于学问权谋,更侧重于为君者的胸襟、气度、决断,以及对江山社稷的责任。她告诉他,为帝者,当如北辰,众星拱之,其威在德,其力在仁,然雷霆手段,亦不可缺。她与他剖析历代明君得失,尤其着重于权力交接时的稳与乱。弘暟聪颖,一点即透,母子间的这些深谈,往往直至深夜。
八月以来,皇帝病情骤然加重,咯血不止,太医束手。八月十五中秋宫宴,皇帝强撑病体露面,只略坐了坐,目光扫过殿下已成年的皇子、年幼的皇孙,最后在垂手侍立、姿仪出众的弘暟身上定格良久,方才黯然离席。自那日后,便再未踏出养心殿一步。朝野上下,人心浮动,暗流汹涌。虽有明诏,一切政务如常,由军机处张廷玉、鄂尔泰等会同办理,但谁都清楚,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夏冬春(纪时)早已做了万全准备。永和宫内外,铁桶一般。弘暟身边,明里暗里的护卫增加了数倍,其饮食起居,皆由绝对心腹经手。她通过张若渟,与张廷玉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张廷玉是聪明人,深知皇帝属意,亦与永和宫利益捆绑日深,自然知道该如何在关键时刻,稳住朝局,拱卫新君。鄂尔泰等满臣,虽未必全然心服,但在皇帝多年打压勋贵、重用汉臣的既定方针下,在张廷玉的威望与手段下,在“国本”已定的既成事实前,亦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跪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殿中,夏冬春(纪时)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该做的,都已做了。能布的棋,都已布下。剩下的,唯有等待天命,以及……应对可能最后的变数。
“嗬……嗬……” 御榻上,皇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落在了夏冬春身上。那目光浑浊,却依然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苏培盛会意,连忙上前,低声道:“皇上,皇贵妃娘娘在。”
夏冬春(纪时)以额触地,向前膝行两步,声音哽咽却清晰:“臣妾在。”
皇帝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几不可闻,苏培盛连忙俯身贴耳去听,片刻,直起身,朗声道:“皇上有旨,宣皇四子弘暟,即刻入殿见驾!”
殿内众人心头俱是一震!关键时刻,皇帝单独宣召四阿哥!
“嗻!” 殿外侍卫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片刻,弘暟被引入殿中。他显然刚从睡梦中被唤醒,衣着整齐,但发梢微乱,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尚有睡意,却迅速被眼前的凝重场景驱散,化为一片与年龄不符的沉肃。他疾步上前,在夏冬春身侧跪下,叩首:“儿臣弘暟,恭请皇阿玛圣安!”
皇帝的目光,落在弘暟身上,那浑浊的眼中,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他竭力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弘暟,又指了指夏冬春,嘴唇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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