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凤沼雪霁,兰庭生春
雍正十二年的冬月,在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后,以一种近乎肃杀的纯净,覆盖了紫禁城所有的朱甍碧瓦、玉阶雕栏。积雪深可没踝,将一切肮脏、血腥与阴谋暂时掩埋,只留下满目刺眼的白,与檐下冰棱折射出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自九月末宫内刺杀案发,至十月末皇帝下旨稍缓峻急,这一个月间,紫禁城如同在炼狱与冰窟间反复煎熬。然而,随着年关将近,一场更为隐秘、却也更为致命的较量,在冰雪覆盖之下,悄然达到了顶峰,并即将迎来一个石破天惊的结局。
永和宫正殿的地龙烧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暖和,空气中浮动着清冽的腊梅香,混着书卷特有的墨香,冲淡了连日来弥漫不散的药味与沉郁。夏皇贵妃夏冬春(纪时)倚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只着一件银红色缠枝莲纹的寻常夹袄,墨发松松挽着,簪一支点翠梅花簪,正就着明亮的天光,细细看着弘暟临摹的一篇《出师表》。孩子的笔力虽仍显稚嫩,但架构已稳,锋棱初露,尤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笔意间竟隐有几分沉毅之气。她指尖缓缓抚过那墨迹,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欣慰与疼惜。历经两次生死劫难,这孩子的心性,被淬炼得远超同龄人的坚韧,却也过早地背负了太多。
“皇额娘,儿臣这一笔‘臣本布衣’,总觉绵软无力,不得其神。”弘暟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头问道。他气色已恢复大半,只是眼底偶尔掠过的一丝深沉,泄露了那不为人知的惊悸。
夏冬春(纪时)放下字帖,温声道:“‘布衣’二字,贵在朴拙坦荡。你心中存了‘要写好’的刻意,笔锋便失了自然。诸葛武侯自比布衣,是谦逊,亦是返璞归真之心。你且放松心神,不疾不徐,心意到了,笔力自生。”她示意弘暟再写,目光却不由飘向窗外那株覆雪的红梅。看似平静的永和宫,实则是这场风暴中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平静眼。皇帝虽下旨缓和了表面紧张,但真正的调查,在暗处已进入白热化。
(承上:雪泥鸿爪,图穷匕见)
南城黑芝麻胡同那家不起眼的棺材铺,如同投入蛛网的石子,终于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周全手下的眼线,经过近一个月的暗中盯梢与外围探查,终于捕捉到了几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首先,那棺材铺的瘸腿老店主,确系当年信郡王府马场的旧仆,因伤残被放出府,得了些银钱开了这铺子,表面经营丧葬,暗地里却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替人传递隐秘消息、藏匿“特殊货物”、甚至偶尔“处理”些不干净的手尾。他与信郡王府一个早已“病故”多年的老管家的远房侄子,有着断续的联系。而那个“远房侄子”,如今是信郡王府外院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其次,通过跟踪出入棺材铺的可疑人物,顺藤摸瓜,发现了另一条线——这些人中,有两人曾与西郊皇庄后门那个“采买老太监”的远房外甥,在城外一座破败土地庙有过短暂接触。接触内容不明,但时间点,恰好在宫内刺杀案发生前三日。
再次,对“黑虎”名号的追查也有了进展。京郊地下赌坊、某些见不得光的镖局、甚至前朝一些散落江湖的“朱三太子”余孽组织中,都隐约有这个名号流传,但所指不一,有的说是某个专接“黑活”的杀手组织代号,有的说是前明某支溃兵残部的隐秘标记,还有的干脆就是江湖浑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名号与“猛虎”意象相关,且带着浓重的、不祥的江湖与叛逆色彩。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条线索,来自刑部大牢那个奄奄一息的刺客。在换由皇帝亲信、粘杆处(雍正设立的特务机构)高手审讯后,用了一种极为隐秘的药物配合催眠之术,终于在神智彻底崩溃前,吐露出几个断续的词组:“……山庄……地窖……银票……关外……白莲……” 以及一个模糊的地名——“黑水峪”。
“黑水峪”位于京西群山之中,位置偏僻,人烟稀少。而“关外”、“白莲”(教),则瞬间将案件的严重性,提升到了“勾结外敌、图谋不轨”的骇人程度。白莲教,自前明便是朝廷心腹大患,雍正朝虽大力镇压,但其残余势力转入地下,伺机而动,若与朝中之人勾结,行刺皇子……这已非简单的夺嫡倾轧,而是动摇国本的逆谋大案!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信郡王府”、“西郊皇庄”、“黑虎”、“关外”、“白莲”这几条若隐若现的丝线,隐隐串联起来。指向看似越来越清晰,却又在关键处迷雾重重。信郡王德昭,当真如此胆大包天,敢勾结白莲教,刺杀皇子?他目的何在?是为被罚俸思过报复?还是为已被圈禁的弘时铺路?抑或……他背后,还有更深的主使?
夏冬春(纪时)将这些情报在脑中反复推演。她隐隐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信郡王有动机,也有能力在南苑布局(利用旧部),但宫内刺杀,尤其是涉及袁常在及其宫女那条线,所需的内应渗透之深,似乎超出了信郡王府在宫中的残余影响力。而且,勾结白莲教,风险太高,收益却不甚明朗,不似信郡王这等老牌宗室的行事风格。除非……他是被人利用,或者,他只是整个阴谋中的一环,甚至可能是被抛出来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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