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兰庭课子,凤羽荫翳
雍正十年的初夏,在蝉鸣初起与骤雨疏落的交替中悄然而至。紫禁城的绿意愈发浓郁,掩映着朱红宫墙,却驱不散那股自开春以来便萦绕不去的、无声的紧绷。上书房开课后,皇四子弘暟的正式进学,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持久地扩散着,悄然改变着后宫与前朝某些微妙的平衡。目光,或明或暗,都开始更多地投向那位年仅五岁、却已踏入帝国未来权力核心预备役的稚嫩皇子,以及他身后,那位沉静得令人琢磨不透的母妃。
永和宫正殿内,夏日的暑气被厚重的宫墙与地龙下残留的凉意阻隔,只余下满室清寂。窗扉半开,庭院中那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灼灼如火,映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红影。夏皇贵妃夏冬春(纪时)身着雨过天青色软缎常服,衣摆绣着疏疏朗朗的折枝玉兰,发髻间只簪一支羊脂白玉簪,通身素净,唯腕上一对翡翠镯子莹莹生光。她并未如常斜倚榻上,而是端坐于紫檀木大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诗书账册,而是几份抄录工整的课业——弘暟入上书房月余以来,师傅们留下的描红、对课、乃至几句简单的经义理解。
她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尚显稚嫩的笔迹上,逐字逐句,看得极慢,极仔细。指尖偶尔拂过某个写得尤其端正的字,或是在某句略显拗口的释义旁稍作停顿,眸光幽深,不见喜怒。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更漏滴滴答答,与窗外偶尔传来的、被高墙过滤得几不可闻的蝉鸣。
(承上:稚子启蒙,暗流环伺)
弘暟入上书房,是荣耀,更是考验。夏冬春(纪时)深知,那方寸学堂,绝非仅仅是读书明理之所,更是皇子们最早接触权力、结交盟友、树立形象的微型朝堂。师傅的态度、侍读的品性、同窗的竞争、乃至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笔墨纸砚、点心茶水,都可能暗藏玄机。
她为弘暟挑选的哈哈珠子、小太监,皆是经过重重筛选、家世清白、机灵忠心的心腹。每日弘暟下学归来,她必细细询问一日所闻所学,从师傅讲授的内容、态度,到侍读阿哥们的言行举止、甚至用膳时的点滴细节,皆不放过。她从不疾言厉色,只以闲谈的方式引导,如同最耐心的园丁,观察着幼苗在风雨中的每一丝生长。
“今日师傅讲《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黄’,弘暟可明白了?”她放下手中的描红,语气温和。
弘暟规规矩矩地站在案前,小脸严肃:“回皇额娘,师傅说,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洪荒,指的是天地开辟之初,混沌蒙昧的样子。”
“嗯,”夏冬春点点头,又问,“那师傅可曾提到,为何要先说‘天地’,再说‘玄黄’?”
弘暟眨了眨眼,思索道:“师傅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天在上,地在下,是为秩序。”
“不错。”夏冬春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又似不经意道,“今日与你一同温书的,除了富察家的傅清,还有谁?”
“回皇额娘,还有钮祜禄家的阿里衮,和张师傅家的若渟哥哥。”弘暟答得流利,“傅清哥哥背书最快,阿里衮哥哥射箭好,若渟哥哥字写得最好看。”
“哦?那张若渟……可与你说话多些?”
弘暟想了想,道:“若渟哥哥话不多,但儿臣有不懂的问他,他都肯教。他还说,他祖父教他写字,要心正笔正。”
心正笔正。夏冬春心中微动。张廷玉家教果然严谨。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弘暟的头:“能得良师益友,是暟儿的福气。要记着,学友间当以诚相待,切磋学问,但也要知进退,明得失。去吧,让嬷嬷带你用些点心,记得温习今日功课。”
看着弘暟被嬷嬷领走的背影,夏冬春(纪时)眸色转深。傅清出身富察氏,与皇后(乌拉那拉氏)一族关联甚深,其父马齐是朝中重臣,皇上点他做侍读,平衡之意明显。阿里衮来自钮祜禄氏,家族与圣祖朝后宫渊源复杂。张若渟……其祖父张廷玉是皇帝心腹汉臣,清流领袖,其家族不涉党争,倒是个可以观察、甚至……未来或许可用的“干净”背景。弘暟能与他们和睦相处,是好事,但她必须确保,这种“和睦”不会演变成过从甚密,授人以柄。
除了同窗,师傅的态度更是关键。教授弘暟汉文的,是翰林院一位姓陈的老学士,学问扎实,性情古板,对皇子要求极严,动辄罚抄。满文师傅则是御前侍卫出身的一位谙达,精于骑射,性子豪爽。夏冬春暗中打听过,陈学士与朝中几位老派汉臣走得近,对满洲勋贵子弟颇有些看不上;谙达则与几位武将世家关系匪浅。她对弘暟的教导,便有了侧重:汉文功课务必精益求精,哪怕被罚抄,也绝无怨言,以勤补拙,博取严师好感;骑射武艺则要展现出天分与兴趣,与谙达拉近关系。她要让弘暟在文武两道,都打下扎实基础,且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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