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凤隐梧桐,静水深流
雍正四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便将紫禁城的朱墙金瓦、玉阶雕栏尽数覆盖,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单调而肃杀的白。寒风呼啸着穿过宫巷,卷起雪沫,抽打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这场大雪,仿佛是为刚刚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权力更迭的后宫,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裹尸布,试图掩盖那弥漫不散的浓重血腥气。
坤宁宫易主,昔日煊赫的乌拉那拉皇后被废入冷宫,其党羽或死或囚,树倒猢狲散。偌大的东西六宫,一时间竟显出几分空旷的死寂。皇帝下旨,中宫之位暂虚,后宫事务由庄贵妃沈眉庄(纪时)协理,端贵妃、敬妃等人从旁辅佐。这道旨意,如同在尚未平静的湖面上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复杂难言。
(承上:临危受命,如履薄冰)
钟粹宫正殿内,地龙烧得极暖,驱散了窗外的严寒。沈眉庄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身着一袭藕荷色常服,外罩银狐嗉斗篷,墨发松松绾起,只簪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连日操劳的疲惫,却掩不住那双沉静眼眸中深藏的倦意与冰霜。案上堆积着内务府、尚宫局等各处呈报上来的账册、卷宗,高高低低,几乎将她纤细的身影淹没。
“娘娘,这是尚仪局报上来的,关于年节下各宫用度预算的折子,请您过目。”冯嬷嬷将一份朱漆封皮的奏折轻轻放在案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内室那位小祖宗。
沈眉庄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接过奏折,却并未立刻翻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与之相连的暖阁。厚重的门帘低垂,隔绝了内外声响,但她仿佛能透过那帘子,听到女儿静和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那场雷公藤剧毒,虽未立刻夺走静和的性命,却彻底摧毁了这孩子本就孱弱的根基。沈太医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吊住她一口气。静和大部分时间昏睡不醒,偶尔醒来,也是目光涣散,喂进去的药汁十有**会呕出,小小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触手冰凉,如同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沈眉庄将正殿与暖阁打通,以便随时照看,但每每看到女儿那般模样,都觉心如刀绞,那蚀骨的恨意便如毒藤般缠绕上来,支撑着她必须在这吃人的地方继续走下去。
协理六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皇后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巨大,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端妃资历老,敬妃家世好,皆非易与之辈。皇帝将此重任交给她,是补偿,是试探,或许……也是一步棋。她必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嬷嬷,”沈眉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案上的奏折,“预算之事,关乎各宫用度,牵扯甚广。你让芸香去一趟,传本宫的话,今年的预算,一律按旧例削减三成,尤其是翊坤宫(华妃旧宫)、景仁宫(皇后旧宫)等处,用度需大幅裁撤,节省下来的银两,充入内库,或用于赈济京畲孤寡。理由嘛……就说皇上崇尚节俭,为国库计,为民生计。” 她此举,既是顺应皇帝可能的心意(打压旧势力),也是树立自己“贤德节俭”的形象,更可借此机会,摸清各宫底细,剪除某些人的奢靡用度,断其财路。
“是,老奴明白。”冯嬷嬷会意,立刻去安排。她如今不仅是沈眉庄的乳母,更俨然是钟粹宫实际上的总管,行事愈发老练沉稳。
沈眉庄又拿起另一份关于宫女太监年末放赏、轮休安排的章程,细细批阅。她留意到,章程中对于各宫主位身边得脸太监宫女的赏赐,颇有厚此薄彼之嫌,尤其是昔日皇后、华妃宫中留下的一些老人,赏格明显偏高。她提起朱笔,在其中几处做了标记,批注道:“六宫一体,赏罚分明,岂可因旧主而分厚薄?一律按宫规旧例,不得僭越。” 她要逐步瓦解旧日的人情网络,建立新的、以宫规为准绳的秩序。
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已是午后。雪雁端着炖好的血燕窝进来,轻声道:“小姐,趁热用些吧,您早膳就没用多少。”
沈眉庄摇摇头,实在没有胃口。她起身,走到暖阁门边,轻轻掀开帘子一角。乳母正抱着静和,小心翼翼地用细棉签蘸了温水,湿润孩子干裂的嘴唇。静和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连呼吸都耗费着极大的力气。
“今日怎么样?”沈眉庄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乳母红着眼圈摇头:“还是老样子,喂进去的药,又吐了大半……沈太医说,只能慢慢将养着,看造化……”
沈眉庄的心沉了下去。她挥挥手,让乳母下去歇息片刻,自己坐在榻边,轻轻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那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皇后虽倒,但静和所受的伤害,却已无法挽回。这笔血债,真的算清了吗?她不禁自问。那个隐藏在皇后背后,提供雷公藤这等宫廷禁药的神秘渠道,究竟是谁?皇后倒台如此迅速,是否有弃车保帅的意味?这些问题,如同鬼魅般萦绕在她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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