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四:墨迹血迹,青史如铁
雍正四年那场焚宫巨变的硝烟散尽,乾隆皇帝在血与火的余烬中坐稳了龙庭。紫禁城的焦土上,新的殿宇渐次拔地而起,歌舞升平的表象下,一场更为隐秘、更为彻底的“清扫”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并非刀光剑影的厮杀,而是笔墨纸砚间的博弈,其目的,是将那段关乎先帝声誉、新朝正统、乃至帝国根基的宫闱秘辛,彻底从历史的记录中抹去,或至少,将其扭曲、粉饰成权力所能允许的模样。墨迹淋漓处,血迹渐干;青史铁笔间,真相沉埋。
(承上:新朝伊始,史笔如刀)
养心殿西暖阁,烛火通明。新晋的顾命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廷玉,屏息凝神,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文稿双手呈予御案之后的年轻皇帝乾隆。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这份文稿,是即将载入《清实录·世宗宪皇帝实录》中,关于雍正四年末、五年初那段宫闱剧变的官方定调。
乾隆身着石青色常服,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鹰,逐字逐句地审阅着文稿。他的指尖在“雍正四年冬,宫人失慎,致乾清宫西暖阁走水,上忧劳成疾,竟至大行”这一行字上微微停顿。旁边还有数行小字,提及“罪妇年氏,因兄羹尧罪孽,心怀怨望,于琼华岛佛堂自尽”;“皇三子、皇四子(指瑞哥儿、璋哥儿)福薄早夭”;以及“戴佳氏等一干宫人,或病故,或自尽”。
整个惊心动魄、牵扯前明余孽、皇子夭亡、帝后对峙、焚宫巨变的复杂事件,被简化、扭曲为一场因宫人失火引发的意外,以及罪妇怨望自戕、皇子不幸夭折的简单悲剧。所有敏感人物(如戴夫人与“幽冥”的关系)、所有非常规死亡(如雍正的真实死因)、所有权力斗争的细节,都被巧妙地淡化或彻底隐去。
“衡臣(张廷玉字),”乾隆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如此记述,是否……过于简略了些?恐后世史家,有所非议。”
张廷玉深深躬身,语气沉稳而坚定:“回皇上,史笔贵在彰善瘅恶,扬清激浊。然宫闱之事,幽深难明,若巨细靡遗,恐滋纷扰,有损先帝圣德,亦于新朝安定不利。当下之要,在于定纷止争,昭示新朝气象。此稿重在阐明先帝忧劳国事、不幸罹难之衷曲,以及皇上您承继大统、拨乱反正之艰难。至于细枝末节,既已尘埃落定,不妨模糊处理,以全大体。此乃臣等与史馆诸公,反复推敲之意。”
乾隆微微颔首。他明白张廷玉的意思。作为胜利者,他们需要书写历史,而非被历史书写。这段历史必须服务于新朝的正统性与稳定性。过于详细的记录,只会留下可供攻讦的破绽,引发无穷的猜测与争议。模糊化、简单化,将复杂事件归因于意外与个别人物的罪孽,是维护统治合法性的最佳手段。至于真相……真相只存在于胜利者的心中,以及需要被永久封存的档案里。
“嗯,爱卿所虑周详。”乾隆提起了朱笔,在文稿上略作修改,主要是加强了雍正“忧劳国事”的形象,以及自己“哀痛殊深”、“勉承遗志”的表述,“便依此意,颁行史馆,谨修实录。凡有与此相悖之记录、文书,一体严查,不得存留。”
“臣遵旨!”张廷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知道,这道朱批一下,那段血腥的往事,在官方史书上,便将盖棺定论。
(转:档案迷雾,铁幕重重)
旨意既下,一场无声的“扫荡”在紫禁城内外悄然展开。权力之刃,这次指向了故纸堆。
首先被彻底清理的,是内务府、敬事房等掌管宫廷事务的衙署档案。所有关于年贵妃、戴佳夫人、乃至已故的苏女官、福海等一干人等的记档、脉案、赏罚记录,被逐一挑出。涉及宫变前后敏感时间的记录,更是重点审查对象。
内务府档案库内,烛光昏暗。几名深受信任的笔帖式(文书官员)在总理宫廷事务大臣的亲自监督下,紧张地工作着。一册册厚重的档案被翻开,朱笔在上面勾画、涂抹,甚至整页撕去销毁。关于雍正频繁驾临琼华岛的记录被删改;关于璋哥儿病重时异常脉案及用药的记录被抽走;关于戴夫人“病故”前与其他宫人往来的记载被抹去;就连瑞哥儿被送出宫又被迫回宫的记录,也被修改得模糊不清,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移居。
“这一条,‘雍正四年十二月廿三,上幸琼华岛,戌时方出’,记档太细,恐生枝节,删去。”
“这份关于戴佳氏领用茉莉香片的单子,烧掉。”
“三阿哥脉案上这几句‘疑似中毒’的御批,必须涂净,重抄一份,只写‘风寒入体’。”
沙沙的纸页摩擦声与偶尔响起的撕扯声,在寂静的库房中显得格外刺鼻。墨迹覆盖了原来的字迹,火焰吞噬了敏感的纸张。一段鲜活而惨痛的历史,就在这冰冷的操作中,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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