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喃么佬撞上鬼
文/树木开花
他们都说我天生吃阴间饭,生来就是做喃么佬的料。
可我第一次独自做白事法事,就撞上了鬼。
那晚,我照着师父教的念经超度,棺材却自己打开了。
里面躺着的是三天前我亲手装殓的邻居阿婆,她坐起来对我笑:
“细佬,你师父没告诉你,有些亡魂是送不走的吗?”
第二天,村里人都说我疯了。
只有我知道,阿婆的尸体还躺在棺材里,那晚对我笑的——是另外的东西。
一
陈家阿婆的丧事,是陈默接的第一个独活儿。
他是吃这行饭的,或者说,村里人都这么认定。从他能记事起,就总被说“阴气重”、“眼神凉”,别的孩子玩闹,他蹲在田埂边看蚂蚁搬家,能看一整天,不言不语。爹妈早没了,是师父——村里老喃么陈罗锅——把他捡回去,一口粥一口水喂大,也把这身本事,连同那些神神鬼鬼、念唱吹打的规矩,一点点灌进他骨头里。
师父上个月走的,走之前,咳着血沫子,攥着他的手,指节像枯藤。“阿默啊……心要静,胆要壮。经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有些东西……它不按死理来。”话没说完,眼睛就合上了,再没睁开。村里没了主事的喃么,红白事总得有人张罗,陈默二十啷当岁,按理还嫩,可没办法,只能是他。
陈阿婆的死在预料之中,七十多了,病榻上拖了小半年,油尽灯枯。三天前,是陈默亲手给换的寿衣,僵硬冰凉的肢体,像一截风干的老木,他仔细擦拭,换上簇新的靛蓝寿衣,塞好口含钱,覆上白布。那时候的阿婆,闭着眼,嘴角耷拉着,是一具标准的、安宁的、等待入土的尸体。
灵堂设在陈家老宅的堂屋。白烛高烧,火苗在穿堂风里歪扭跳跃,把满墙摇晃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群沉默躁动的鬼。劣质线香的烟雾浓得化不开,辛辣里裹着一股陈年霉味和隐约的、来自棺材底部的特殊气息。棺材头前,摆着阿婆放大的黑白相片,皱纹深刻的眼睛透过相框玻璃,木然地望着前方。供桌上堆着蒙了层香灰的苹果、干瘪的橘子,还有几碗早就没了热气的米饭。
屋里人不多,几个远房亲戚守夜,脸上挂着相似的、程式化的悲戚与疲惫,低声说着家长里短,偶尔朝棺材瞟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没人真正看那棺材,仿佛那只是一件过于庞大的碍事家具。陈阿婆无儿无女,老伴也早走了,这最后的仪式,便透着股敷衍的冷清。
陈默站在棺材右侧,面前是师父传下来的斑驳经台。他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深蓝色法衣,浆洗得发硬,带着陈年的香火味。手里攥着师父用了半辈子的桃木剑,剑柄被磨得油亮。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胸腔里那颗跳得失了章法的心。第一次,没有师父在旁边低沉稳定的念诵声托底,一切都得自己来。他感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黏在他背上,那些目光里有关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望,看他这个新扎喃么佬,能不能撑起这场面。
时辰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灵堂里显得干涩。“起——经——”
二
先念《开路咒》。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师父每个字的吐纳,每一处转折的调门。声音起初发紧,慢慢在重复的韵律里找到一点节奏。烛光在眼皮外晃动,香雾呛着鼻腔。他按规矩,脚踏罡步,绕着棺材缓行,桃木剑尖挑起一张张黄符,在烛焰上点燃,灰烬簌簌落在棺椁周围。
屋里更静了,亲戚们的闲聊停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和蜡烛芯偶尔噼啪的爆响。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绕着棺材走到第三圈时,他后颈的汗毛毫无征兆地竖了起来。不是风,堂屋的门窗关着,烛火只是摇晃,没有乱窜。但那感觉如此清晰,一股滑腻的阴冷,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他强撑着,转到经台后,开始念《度人经》。这是关键,送魂上路。经文长,调子更平,更缓,要求念经人全神贯注,心神与经文合一。陈默不敢分心,盯着面前翻开的、纸张脆黄的手抄经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就在他念到“超度魂灵,往生极乐”这一句时——
“咔。”
一声轻微的、干涩的木头摩擦声,刺破了单调的念诵。
陈默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皮猛地掀起。
声音是从棺材那边传来的。
守夜的亲戚们也听见了,几个人同时转头,看向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屋里死寂,方才那一声响,此刻回荡在每个人耳膜里。
“吱……嘎——”
更清晰了!是棺盖在移动!不是错觉,靠近头部的棺盖边缘,似乎抬起了一道缝隙,极其细微,但在摇晃的烛光下,那道幽暗的缝隙如此触目惊心!
“妈呀!”一个中年妇女短促地惊叫半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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