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坟山风水保佑了谁
文/树木开花
一
清明前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两天,没有停的意思。车窗外的世界,被一层灰蒙蒙的水汽笼罩着,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团团浸了水的旧棉絮。陈鑫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蜿蜒湿滑的省道,后视镜里,大哥陈森歪着头已经睡着了,嘴角微微张着,发出不甚响亮的鼾声;二哥陈垚则塞着耳机,闭目养神,眉头却无意识地蹙着,像是梦里也在为什么事烦心。
父亲坐在副驾,酒气早已散尽,换上了一副近乎肃穆的神情。他摇下车窗一条缝,潮湿清冷的空气钻进来,夹杂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被泡发的味道。“快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确认某种记忆里的信号,“前面路口拐进去,就是咱们陈家祖辈的地界了。”
车厢里没人应声。母亲在后座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但陈鑫从镜子里看到了她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是长途颠簸带来的。
这是第几年了?陈鑫心里默算着。自从几年前,父亲不知被哪阵风触动,或是被哪个回乡探亲成功的同乡故事刺激,铁了心要重新拾起这中断了几十年的清明祭扫,他们一家,就像被绑上了一辆注定颠簸的列车,年年此时,都要跨越上千公里,从他们出生、长大的沿海城市,回到这个地图上都需要仔细寻找的南方山区县城。
祖父当年,就是从这里挑着担子,一步一步走出去,到了那个后来成为他们家乡的异乡,扎下根,开枝散叶。几十年过去,他们在那里有了房子、事业、人脉,故乡,反而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只剩下族谱上几个陌生的名字,和父亲偶尔酒后提及的、关于陈家祖上曾有过风光的碎片言语。
直到“寻根”成了热潮。父亲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便如火燎原般复燃了。
车在泥泞的土路尽头停下,前面只能步行。叔公家那个叫水生的堂侄,已经穿着破旧的雨衣,踩着半腿泥等在哪儿了。父亲赶紧下车,掏出好烟递过去,脸上堆起热络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的笑容:“水生,等久了吧?辛苦辛苦!”
水生憨厚地笑着,接过烟别在耳后,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没事,伯,刚来。东西给我吧。”
后备箱打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除了他们一家五口的换洗衣物,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盒子、袋子——给叔公、阿伯们买的营养品、新衣服、好烟好酒,还有整整两大袋祭祖用的香烛纸钱、金银元宝、塑料制成的豪华别墅、轿车、甚至还有几个纸扎的iphone。母亲每次准备这些都要嘀咕,说现在阴间也兴这个了?父亲总是斥她“妇人之见”,说这是心意,是排场,不能让祖先觉得我们在外面混得不好。
二
陈森和陈垚也醒了,揉着惺忪睡眼下车,看到那泥泞不堪、蜿蜒向上的山路,不约而同地垮下了脸。陈森嘟囔:“这鬼天气,这鬼路……”陈垚则直接得多:“爸,我说雇两个挑夫吧,这玩意儿怎么扛上去?”
父亲瞪了他一眼:“扛不动就慢慢走!祭祖的心,能假手他人吗?”
最终,还是水生找来了一个同村的汉子,两人分担了最重的祭品。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水生,开始了每年一次的艰难跋涉。
雨没有停,只是变成了细密的雨丝,黏在头发上,衣服上,冰凉。山路陡峭,被雨水浸泡得松软滑腻,陈鑫还好些,陈森和陈垚没走多远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父亲起初还走得雄赳赳,不时指着某棵老树、某块形状奇怪的石头,说些他小时候听来的掌故,但渐渐地,话也少了,呼吸粗重起来。母亲更是吃力,需要陈鑫不时搀扶一把。
“就在前面了,岭顶那块就是。”水生指着掩映在浓密灌木和荒草后的一片高坡。
那几乎看不出坟茔的形状了。疯长的茅草有人高,带着锯齿的边缘划在裸露的皮肤上,立刻就是一道红痕。荆棘缠绕,灌木丛生。水生和那个帮手抽出带来的柴刀,在前面开路,砍断藤蔓,劈开杂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父亲和陈家三兄弟也拿出准备好的镰刀,跟着清理。泥土混着腐叶,粘在鞋上、裤腿上,很快,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汗水、雨水交织在一起,内衣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冰冷的雨水又不断从领口、袖口钻进去,带来一阵阵寒颤。陈鑫看着父亲微微发抖却依旧坚持挥舞镰刀的侧影,看着两个哥哥龇牙咧嘴、明显体力不支的样子,心里那股荒谬感又一次升腾起来——就是这样近乎自虐的仪式,真的能换来祖先的庇佑吗?
终于,一片勉强可以立足的空地被清理出来,露出了底下几个低矮的、被青苔和野草几乎完全覆盖的土包。最前面那个,有块残破的石碑,上面模糊刻着字,需要用手仔细抚摸辨认,才能认出是陈氏先祖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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