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废弃的乡卫生院
文/树木开花
那座废弃的乡卫生院,背靠着乱葬岗,像一具腐烂的巨兽尸骸。
我每天上班经过,总能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
昨晚我又梦见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站在二楼的窗口,朝我招手。
今天放学后,我发现卫生院的大门竟然敞开着,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
墙上用血写着:“老师,进来看看我们吧,我们想读书。”
一
那座废弃的乡卫生院,死死钉在我每天上班必经的路旁,背后就是那片漫山遍野的乱葬岗。它不像一座建筑,更像一具被岁月和怨气蛀空了的巨兽尸骸,水泥墙面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乌黑溃烂的砖肉,雨水和污秽浸染出深深浅浅的瘢痕。窗户几乎没有一扇是完整的,黑洞洞的窗口,像被挖了眼珠的眼窝,茫然又阴狠地瞪着每一个胆敢路过的人。残存的几片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泥垢,偶尔会反射一点天光,那光是死的,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活气。藤蔓、苔藓,还有种种不知名的蕈类,借着这股子阴劲儿疯长,织成一张湿漉漉、黏糊糊的裹尸布,把这废墟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次骑车经过这段路,我总是不自觉地弓起背,脚下蹬得飞快,脖颈后的寒毛根根直立。仿佛只要速度稍慢,那里面沉睡着,或者说,囚禁着的什么东西,就会被惊醒,伸出无形的手,将我拖拽进去。风穿过那些空洞的窗口和裂开的墙缝,会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有时是悠长而压抑的叹息,有时是尖锐的呜咽,而更多的时候,是细细缕缕、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那哭声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像一根冰冷的绣花针,直直刺进你的耳膜,再钻进脑仁里,搅得你心神不宁。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婴儿在哭。这卫生院,荒废少说也有十几年了。老辈人提起这里,总是讳莫如深,浑浊的眼睛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们偶尔会漏出一两句——“那时候……唉,造孽啊……多少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世上的娃儿,就在里头没了声息……”,“计划生育抓得最紧的那几年,这里头……冤气重啊……” 后面的话,往往被一声叹息或者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但意思已经到了。可每次路过这片浸透着死亡与绝望的废墟,那些精心构筑的信念堡垒,就会悄然裂开缝隙。光明与黑暗,新生与死亡,被压缩在这短短几百米的路途上,对比得如此残忍而**。
新的乡卫生院,早已搬到了镇子中心,交通便利,门面光鲜。一座崭新的、贴着亮白瓷砖的小楼,在阳光下骄傲地挺立着,窗户明亮得晃眼,里面的设施先进,护士们都穿着雪白的、一尘不染的制服,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微笑。那才是活人的世界,是希望和秩序的代表。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座新医院,像个精致却空洞的壳子。它的根基,它的血脉,似乎仍与眼前这片腐烂的废墟,这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乱葬岗,有着某种看不见的、令人不安的联结。
二
昨晚,我又梦到她了。
还是那身洗得发黄、甚至带着点点暗褐色污渍的白大褂,款式老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瘦削的身架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巴巴的髻,一丝不乱,却透着一股死板板的僵硬。她就站在卫生院二楼,从右边数第三个窗口——那扇窗户的窗框已经完全朽烂,斜斜地耷拉着,像脱臼的下巴。她就站在那里,脸孔模糊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只有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枯瘦,指甲修剪得异乎寻常的整齐,却泛着青白的光。那只手,朝着我,一下,一下,缓慢而执拗地招着。没有声音,没有言语,只有那个重复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冷的意味。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的背心。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床头闹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让人心慌。窗外,残月的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一块,像一张裹尸布摊在那里。
这个梦,不是第一次了。近几个月来,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那个女人,我确信,在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是见过她的。那时的卫生院还没完全废弃,但也已经显出破败相。她好像是里面的一个医生,或者护士?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总是独来独往,脸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孩子们都怕她,背地里叫她“活死人”。有一次,我贪玩跑近了卫生院的后墙,那里紧挨着乱葬岗的山脚,野草长得比人都高。正好看见她端着一个沉甸甸的搪瓷盆走出来,盆沿还在滴着一种暗红色的液体。她走到墙根下,一言不发,将盆里的东西“哗啦”一下泼在草丛里。那液体渗进泥土,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铁锈和消毒水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猛地转过头。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空洞,麻木,深处却仿佛有两簇冰冷的鬼火在燃烧。我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背后似乎还传来她低低的、意味不明的一声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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