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我被劫持的那段日子
文/树木开花
一
眼前密密麻麻的蠓虫,几乎要扑到脸上来,粘腻、挥之不去。缅北夏天的雨,下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霉。我蜷在工位角落,盯着屏幕上那句背了上百遍还是卡壳的话术,喉咙干得发紧。
“再背不会,下次就是你的舌头。”
阿鬼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就从我身后传来。他没看我,手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将落未落。我的脊梁骨瞬间窜上一股寒气,比这雨季的湿冷更刺人。舌根下意识地缩紧,仿佛已经尝到了铁锈味。
这里是“新天地集团”,一栋藏在缅北丛林腹地的六层烂尾楼,窗户都用木板钉死,只留缝隙透进一点昏沉的光。空气里永远混杂着汗臭、廉价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总能精准钻进你鼻腔的血腥气。一座真正的,呼吸着的诈骗工厂。
昨天,工位在我斜对面那个叫小张的,因为连续一周“业绩”挂零,被拖到走廊尽头。阿鬼亲自动的手,用的是那种裁纸的美工刀,很快,真的很快,快到小张那声不似人腔的惨叫只拔高了半秒,就硬生生断了。四根手指,左手,齐根断的。血喷出来,溅在发霉的墙壁上,像一幅拙劣的泼墨画。今天早上,我看见他被人架着,脸色死灰,右手还在一笔一划地敲键盘,包扎起来的左手像个怪异的肉球。
前天,还是大前天?是老王。那个总念叨着家里女儿要考大学的、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他试图逃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半截锯条,锯了一夜厕所窗户的铁栏杆,就差最后几根。被发现时,他正吊在半空中,想顺着自己编的藤蔓绳子溜下去。结果那绳子不结实,断了,摔瘸了腿,没跑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被拖回来,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活活打死了。棍子砸在肉上的闷响,一开始还有求饶,后来只剩呜咽,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几个人用麻袋把他一套,抬了出去。第二天,他的工位就坐上了新人。
明天呢?明天会轮到谁?可能是我,可能是旁边那个总是偷偷抹眼泪的姑娘,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业绩”不达标,或者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不该有情绪的人。
我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是支撑着我这具行尸走肉唯一的骨架。我小心地,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麻木,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打,重复那些我自己都快信了的谎言:“哥,我是证券公司的小李啊,上次给您推荐的股票还不错吧?我们这边有个内部消息群……”、“姐,我是XX购物平台的客服,您购买的尿检出问题了,我们可以给您三倍理赔,需要您配合操作一下……”
二
但在我贴身的口袋里,藏着我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一部偷偷攒零件、求爷爷告奶奶让隔壁组那个技术宅帮我拼凑起来的旧手机。只有一点点微薄的电量,藏在厕所某个松动砖块后面偷偷充的。屏幕裂了蛛网般的纹路,在那裂纹之下,是一条早已编辑好,却始终没敢按下去发送的短信。
收件人:“妈”。
内容:“妈,我是小军。我被人骗到缅甸北部了,在一个叫‘新天地集团’的地方,是诈骗窝点,位置大概在……他们看守很严,有枪。如果收到这条消息,马上报警!!!别信任何说我没事的话!!!别回这条消息!!!”
最后的光标,停留在“别回这条消息”后面,疯狂闪烁,像我这颗悬在深渊边缘、随时可能停止跳动的心脏。
发送键那个小小的箭头图标,我无数次在深夜,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用手指虚按在上面。指尖冰凉,颤抖。按下去,可能生,更可能……立刻死。小张的手指,老王的尸体,像冰冷的针,一次次刺破我鼓起的微弱勇气。机会只有一次,这条信息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保险的方式发出去。我不能赌。
“想什么呢?嗯?”
后脑勺被猛地拍了一下,不重,却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是阿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歪着头,视线似乎要穿透我的屏幕,穿透我的衣服,看到我藏在内兜里的那个秘密。
“没……没想什么,鬼哥。”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这句,这句老是说不好,我在琢磨语气。”
阿鬼嗤笑一声,烟蒂随手弹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琢磨个屁!骗人还要什么语气?让人把钱打过来,就是最好的语气!今天任务多少?”
“五……五万。”我低声说。
“晚饭前,看到钱。看不到……”他顿了顿,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手上舔过,“你知道后果。”
他晃悠着走开了。我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廉价的工服布料。五万。今天才过了半天,我这边“开发”的几个“客户”,不是警惕性极高骂我骗子,就是穷得榨不出油水。还有一个大学的学弟,似乎有点意动,问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的投资渠道。我心里像被沸水浇过,一边敲着诱导他下载诈骗APP的链接,一边在心里疯狂呐喊:别信!快拉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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