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鬼妻2:绣鞋下的期限
文/树木开花
一
那手指的触感,不像活人的肌肤,倒像深潭里捞起的玉石,寒意刺骨,径直渗进骨髓里去。林晏被那股冰冷钉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直勾勾地映出沈清歌近在咫尺的脸。
极白,极黑,极淡的粉。美得惊心,也空得骇人。那漆黑的瞳仁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自己惨无人色的倒影,缩成小小一团,充满了濒死的惊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连方才那丝极淡的嘲讽涟漪也消散了,只剩下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凝视。
“期……期限?”林晏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刮擦着剧痛的声带。
沈清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满地狼藉。那些横七竖八、呻吟或昏迷的打手,散落的刀棍,翻倒的椅子,还有……那些飘散在冰冷砖石上的、泛着不同年代黄色的纸张。
她移开了托他下巴的手。那冰冷的压力陡然消失,林晏腿一软,几乎要顺着墙壁滑下去,却猛地咬住舌尖,用刺痛逼自己站稳。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沈清歌弯下腰,姿态有种刻板的优雅。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将散落在地上的借据,一张,一张,捡拾起来。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收拾最心爱的绣品。陈世安、王启年、张兆和、李慕渊……一个个陌生的、曾鲜活过的名字,在她指尖被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叠放整齐。
最后,她捡起了写着“林晏”的那一张。
她直起身,拿着那叠厚厚的借据,走回八仙桌旁。红木匣子还敞开着,像一个无声讥笑的嘴。她没有把借据放回去,而是将它们摊开在桌面上,就着摇曳欲灭的烛光,手指点过那些名字。
“陈世安,光绪二十三年春,借银圆五千。”她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诵读账簿,“逾期未还,期限至……光绪二十五年腊月初七子时三刻。”
林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指尖移动。在“陈世安”那张借据的右下角,还款日期栏那里,他之前惊魂未定未曾细看,此刻才看清,除了那个诡异的、像闭合眼睛的朱砂符号旁,真的有一行极小、极淡的字迹,墨色陈暗,写着“光绪二十五年腊月初七子时三刻”。那字迹的颜色……暗红近黑,透着一股不祥。
“王启年,民国三年秋,借银圆八千。期限至……民国五年三月初九丑时正。”
“张兆和,民国十一年冬,借银圆一万二千。期限至……民国十三年七月中元亥时末。”
……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精确到时辰的“期限”。那些日期,像一串冰冷的墓志铭,排列在昏黄的纸张上。
沈清歌的指尖,终于停在了“林晏”这一张上。
“林晏,癸酉年四月初八,借……”她顿了顿,抬眸看他一眼,那空茫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肉,直看到骨子里的肮脏与侥幸,“借‘余生安稳,债主无踪’,代价……这座宅邸,及宅内一切。”
二
林晏浑身一震。“借”的不是具体的银钱,而是……他当初走投无路时,心底最深的渴望!那老婆子,不,那沈家的“远房婶娘”,当初诱导他签下这借据时,根本未曾提及具体条款,只含糊说以婚约为凭,得享富贵安宁!他按下指印时,满心都是逃脱刀疤李追杀的狂喜和获得巨宅美妻的幻梦,何曾细究过这寥寥数语下的恐怖含义!
“期限呢?”林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借据右下角,“我的……期限,是什么时候?”
沈清歌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个朱砂勾勒的符号上。
林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符号……变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午后偷出借据时,那符号虽然诡异,但线条闭合,浑圆安静,像一只沉睡的眼。而现在,那“眼睛”的弧线,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缝隙边缘,朱砂颜色似乎更深了些,隐隐透着湿意,仿佛……刚刚睁开了一条缝!
“期限?”沈清歌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像是千年古井里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当‘眼’睁开时,便是清偿之日。”
“清偿……怎么清偿?”林晏感到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像他们一样吗?”他猛地指向桌上那些借据,又指指地上昏迷的打手,最后指向门外无边的夜雨,那里曾吞噬了刀疤李、赵阎、刘三……还有刚刚疯逃出去的孙奎,“死?”
沈清歌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比直接的肯定更让林晏胆寒。
“死,是终结,是解脱。”她轻声说,空灵的声音在血腥弥漫的堂屋里回荡,“而‘清偿’,是契约的完成。契约内容不同,清偿方式自然各异。”
她将“林晏”那张借据往前推了推,指尖划过“代价”那一行字:“你的代价,是这座宅邸,及宅内一切。”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间阴森的老宅,那目光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眷恋?或者说,占有的意味。“宅内一切,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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