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蒙舍后院的书房内,茶香袅袅。
王豹高居主座,孙乾、陈登、麋竺、荀彧四人分作两边。
陈登、麋竺是面带笑意的寒暄。
而荀彧则是自打进了这个门,便眼神幽怨,脑海中依稀闪过——讲史半月有余,殷商都讲完了,典韦昨夜还在磕磕绊绊背《五帝本纪》结尾,太史公那一百八十三字妙语。
而且!只背了一百来字!就瞪着那俩大眼珠子看着他!还有四十卷啊……
呜呼太史公!记史便记史,公何来如此多感慨乎?
但君子重诺,彧不提,故豹也不提,只笑而不语。
只见王豹也不赘言,将方才关于陆康奏报减赋之事,和盘托出后,轻扣案几,看向陈登三人,微微一笑:“情形便是如此,三位虽是为治学而来,然皆乃栋梁之才,他日当是大汉良臣,当思经世致用之道,今日恰逢时弊,又关乎民生,不妨一论。”
众人闻言之后,神态各异。
陈登、麋竺是皱眉、沉吟,好歹是思索之态。
荀彧则是面色古怪,看那表情,大抵实在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分明是问策,还说得像是考较一般。
孙乾则是饶有兴致,似要坐听高论,看看王豹看重的贤才,有何过人之处?
陈登思忖良久之后,道:“登以为,此事关键在于‘名实相符’与‘次第有序’。”
王豹闻言暗自颔首,笑道:“元龙且细说。”
陈登目光炯炯道:“庐江新定,陆府君以平乱、安民为由请减赋税,名正言顺。朝廷准奏,是彰天子仁德。然他郡若无同等之功、急切之需,贸然请减,便是‘邀名贪功’,自然惹人生厌。故当下之策,非是阻他郡,而是立纲纪。”
孙乾闻言心中暗赞:好个陈元龙,一语中的,明典以堵悠悠之口,明公果然慧眼。
咱豹则进入懒人模式,不予思索张口就问:“此言有理,那元龙以为,该如何立纲纪?”
只见陈登稍微一顿,款款而谈:“其一,须‘灾’。如庐江兵祸,或某郡遭遇水旱蝗灾,以至难保岁收,黎元罹难,方可先具情奏报刺史府,而刺史府当遣州吏前往查实,弄虚作假者,当据实弹劾,果需减赋者,再由君侯与诸郡守联名上奏,此谓‘名实相符’。”
紧接着,陈登又道:“其二,须‘次第’。若君侯始奏一州同减,看似魄力宏大,实则授人以柄,显得轻率而无谋,驳回亦是理所当然。登以为,君侯可先确保庐江减赋落实,使之成为范例。待丹阳、吴郡等亦有足够理由时,再依次奏请。如此,朝廷见君侯并非贪求,而是有事据、有章法,朝廷便不易生出恶感。”
王豹颔首赞道:“元龙明典以防无序,老成谋国也——”
随后又看向麋竺,笑道:“子仲兄,可有高论?”
麋竺闻言拱手笑道:“回君侯,有元龙珠玉在前,已尽述其要,竺以为,定策无须赘言。竺窃请以钱粮根本论之,此事难于天子好利、国库不丰。故君侯若能于奏疏之中,陈明‘固本之道’与‘偿赋所依’,则朝廷断无驳回之理。”
孙乾闻言一怔,但见王豹微微倾身:“哦?子仲兄且细说。”
于是麋竺款款言道:“其一陈:减赋非惠民乃固本之情。强征虽可得一时之利,然民不堪命,则流离失所,是谓竭泽而渔。若今日减赋,民得喘息,安居乐业。明日垦田增多,户口繁息,税基稳固,便可远胜今日之赋。此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故非朝廷让利,实乃理财之策。”
说话间,他微微一顿,拱手道:“其二献:开元之策,以代民税。扬州丝绸,名扬四海。自孝武皇帝通西域商路以来,丝绸于西域奇货可居,然丝绸官营之利,十之七八未入各郡府库,而流于豪右私门,君侯可奏请朝廷,使刺史府彻查减税之郡官营丝绸,效先汉旧制,重收专营之权,贩往西域,既可偿黎元之赋,更可为朝廷开元增收。如此,朝廷岂会驳回?”
众人闻言纷纷凛然,这等同于逼各郡郡守从扬州豪右口中夺食么?稍有不慎,可是会激起豪右反叛的。
王豹想到的则是另一面,‘查’和‘查清’是两码事,叛乱与否只是看查到何种程度而已,于是双目闪过一道精光,心说:好!好!好!只怕麋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彻查官营之策有多毒辣。
表面上看,是堵死了各郡减赋的奏请,谁奏请,谁就自己去和豪右争利;
实则,刺史府若得此彻查官营作坊之权,彼等占了官营多少利,便是刺史府说了算……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咱光想着让何安查官吏、豪右犯案了,怎没想到彻查官营呢!
不止是丝绸,还有盐铁、漕运,刺史本就司监察一职,请此职权并不过分,而且老色胚素来骄奢贪财,断然不会拒绝。
得此职权后,待文丑夺下兵权,咱以侵占官营利益为由,清算九江各级官吏、诸方豪右,不仅可名正言顺的拔出袁氏所有门生旧故,甚至能使整个扬州——顺豹者昌,逆豹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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