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呜咽,夜雾如纱。锦帆船头,铜铃轻响。
甘宁一边提烈酒豪饮,一边撕着烤鱼大块朵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会有大战。
甚至递过一只烤鱼招呼管宁:“先生何必愁眉苦脸,老子又不为难你,吃起!等王豹、文丑来咯,老子自会放先生离去。”
管宁正襟危坐,虽在贼船仍保持士礼,双手接过烤鱼却不食,只置于膝前道:“宁非忧性命,实有所惑,敢请甘君赐教。”
甘宁听高洁之士竟要请教,心中大喜,放下烤鱼,拍腿大笑道:“先生但讲无妨,老子……某必知无不言。”
管宁也不嫌他粗鄙,微微一笑:“甘君既是慕义而来,何故一路犯案?”
甘宁闻言薄怒:“哪个说老子是慕义而来……”
说到此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太斯文,佯笑道:“咳……哈哈哈,先生有所不知,老……某在临江时,童子闻铃而嬉,父老见旗而安。今至九江,不显手段,岂不被当作寻常浪荡子?”
管宁一本正经,好奇问道:“故甘君擅杀,乃欲扬名乎?”
甘宁似被戳破心事,当即起身,恼道:“哪个讲是为扬名?老子这是除恶,是替天行道,晓得不?”
但见管宁并无色变,摇头道:“昔圣人诛少正卯,以其乱政;子产治郑,先惩豪强。然二者皆明正典刑,非以快意私剑。今君杀伐自专,虽除宵小,实坏法度——此非行道,乃乱道也。”
甘宁闻言一怔,皱眉道:“先生在叨叨啥子哟?老子……咳,某听逑不懂,孔圣人某晓得,少正卯是哪个,子产又是哪个?”
管宁未露鄙夷之色,反如讲学儒师,耐心开蒙道:“圣人为鲁司寇时,少正卯与圣人同在朝堂讲学,因其巧言令色、淆乱人心,门徒尽归其门下。孔子摄政第七日,便以‘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罪诛之,此乃‘明正典刑’。”
甘宁闻言一拍大腿道:“这么说来,少正卯是个扯把子的豁皮,所以孔圣人把他砍了,么子产又是哪个?”
管宁闻言略显无奈:“子产乃郑国贤相,治国严明。郑有豪强公孙黑,恃强凌弱,横行乡里,子产不以权势徇私,依法诛之,故黔首皆称快。”
甘宁闻言笑道:“子产也是条汉子!”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不对,目露不善道:“照先生这般说,老子们杀宵小和孔圣人、子产有何不同?莫非先生觉得老子是‘跑滩匠’就轻视?”
管宁摇头道:“少正卯伏诛,乃鲁国有法;公孙黑受刑,因郑国明典。而甘君今日行事,不问王法,不循官衙——”
说话间,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炬:“甘君试想,若人人皆以私刑代国法,则天下何来秩序?侠义者,当效季札挂剑,守信而不恃勇;如晏婴诛庄贾,明法而不滥刑。义之所在,非在溅血,而在止暴。”
甘宁闻言一怔,随后皱眉,一屁股坐下:“格老子!先生说话硬是老火,季札、晏啥子,又是哪个嘛?”
眼看管宁又要耐心讲解,甘宁当即打断道:“算了算了,先生莫扯远处,当今天下哪来的秩序?就说老子们最先到的柴桑嘛,先生那国法若有用,那陈老丈怎会得那遭遇?若陈老丈不遇那事,老子又怎会杀人?”
说到这,他面露不屑道:“好说豪右欺压黔首就该,老了行侠仗义就不该?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老子只晓得人在做天在看,天不管,老子管!”
管宁微皱头,并不是因为不知如何反驳甘宁,而是在想不引经据典该怎么解释。
但见他思忖片刻后,微微一笑:“甘君所言不错,今日之域中,礼法不能及,民无所依。强梁横行,鱼肉百姓,县乡诸吏更不乏同流合污者,实令志士寒心。”
甘宁听管宁赞同,仰头大笑:“先生这样说,就对了噻,扯七扯八的做啥子嘛!”
但紧接着管宁又道:“甘君杀一人,救一人,倒是痛快,然正如甘君所言,今日之域中,恶人何其多哉——”
说话间,他抬手一指江中锦帆,道:“凭甘君及麾下百余之众,能诛几何?”
甘宁闻言若有所思,近处船只上的锦帆贼也停止了喧嚣。
管宁见状肃容道:“此便为君等和圣人、子产之别,圣人与子产诛恶,乃明法度,使民有所依,恶有所俱,故能止暴;而甘君虽诛一二恶首,然礼法不彰,正如陈老丈一家,今日得甘君在,可得救,明日若甘君不在,何人救之?”
甘宁闻言先是皱眉苦思一番,随后颔首赞同道:“先生言之有理,朝廷如此,凭某等是杀逑不完,但——”
说话间,他起身看向江面,朗声笑道:“只要见一个弄一个,老子锦帆所过,刁首闻铃声,便不敢妄作!”
众锦帆儿郎闻言,纷纷响应:“渠帅说的对!袍哥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绝不拉稀摆带!”
但见管宁微微一笑,道:“甘君有此志,固令人敬佩,然诛一江之恶,终是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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