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冬十一月,北方天气初雪刚至,河南尹府四处张贴告示——冬季冰封,航道受阻,竟较往年早了整整一个月封锁洛水河道。
这三五日来,混迹于洛阳铜在江湖上驼街赫赫有名的飞贼‘柳猴儿’,忽而销声匿迹,就连他常去关照的城西酒家胡当垆女——陈玉娘,竟也数日未见,不知其踪。
殊不知,这几日他皆伙同云集于洛阳的游侠们,白日陪王豹游洛阳美景,看邙山日照,赏太室雪霁,到了夜晚便在洛水之畔,饮酒作乐,好不自在。
直至今日,王豹领了绶印,众人才在洛水浮桥依依惜别后,柳猴儿这才兜兜转转踏入城,眼看囊中羞涩,找了个富商家干下笔买卖,直至天色渐暗,才往城西那家非正当营业的酒家胡。
正煨酒待客的陈玉娘,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柳猴儿掀帘而入,先是脸上一喜,紧接着又眉头一簇。
但见她一噘嘴阴阳怪气道:“哟,奴还以为柳爷被金吾卫抓了去,伤心了数日,不曾想爷只是把奴忘了个干净。”
柳猴儿见状嬉笑着坐到她身边,揽住纤腰,笑道:“数日不来,却是某之过也,然却是事出有因,玉娘莫恼,且听某慢慢道来。”
陈玉娘仍一副恼怒模样,嘴上却道:“奴不过是个当垆女,爷愿来便来,奴哪敢恼爷?”
柳猴儿笑道:“这几日,某结识了几位真豪杰、大丈夫!彼等只在洛阳待数日,故某这几日都在陪其饮酒玩耍。”
陈玉娘闻言微微挑眉道:“哦?何人还能让爷称一声真豪杰?”
柳猴儿脸上忽而生出几分敬重:“说出彼等名号,保管吓玉娘一跳,便是前几日天子亲自提名茂才上第的北海王君!还有那大闹公车,喝退金吾卫的文丑、管亥二壮士!”
陈玉娘一怔:“可是作《侠客行》的王豹?彼等不是朝廷命官么?爷怎会和朝廷中人厮混?”
“正是!”柳猴儿肃容道:“故此才言其是真丈夫!王君有上匡社稷,下扶黎元之志,虽是朝廷两千石高官,却丝毫不在意吾等身份与吾等结交——”
随后他脸上有带出钦佩之色叹道:“玉娘却是未见,那文管二壮士是何等膂力,前日吾等陪王君登太室山,吾辈三人才能抬起巨石,文壮士一人便能举过头顶,真乃神人也!”
玉娘却对后半句置若罔闻,喃喃道:“这么说来,彼等乃是个好人?”
柳猴儿无比确信:“那是自然!”
只见玉娘脸上浮出纠结之色,是欲言又止。
柳猴儿厮混市井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玉娘模样,不由疑惑道:“玉娘为何这般作态?”
玉娘攥紧柳猴儿的衣袖,犹豫片刻,这才吐露:“奴……奴有个姐妹,常受河南尹府上小厮光顾,昨日奴听她说起,那小厮醉酒前来光顾,听……她唱完侠客行后,嘲弄王君命不久矣,言因公车之事,天子罚河南尹何府君俸禄半年,何府君震怒,欲在陈留境内伏杀王君。”
柳猴儿闻言神色大变,登时起身抓住玉娘双臂:“那厮可说在何处设伏?有多少杀手?”
玉娘一惊,却是从未见过柳猴儿这般失态,连忙摇了摇头:“这等事,奴……奴那姐妹哪敢打听?”
柳猴儿闻言眉头深皱,但见他在屋中踱了两步,似乎下定决心,立刻转身要掀帘而出。
玉娘连忙起身道:“爷要去哪?”
柳猴儿闻声驻步,随后从怀中掏出一袋钱,在手上一掂,啥然失笑:“爷在洛阳也就汝一个牵挂,这便是爷全部家当,今寄存在汝手,爷此去若是回不来,便算赠汝了!”
说罢,他将钱袋置于桌案,仰天大笑掀帘而出。
待玉娘追出,只见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洛水河畔的枯柳在风中狂舞,如刀削的枝条抽打着灰蒙蒙的天。柳猴儿的背影已远,只剩一抹孤影踏碎雪泥,朝着马市方向疾奔而去。
只说柳猴儿出了酒家胡,穿东巷走西门,一会儿的功夫,洛水河畔灯球火把,再次聚集了七八十个游侠儿,十余匹快马。
他们脸上没了前两日的嬉笑,个个身着短褐麻衣,束腰革带,胫衣行縢,按着环首刀柄,眼神比水面上的浮冰还冷三分。
但见柳猴儿带着最后一波人前来,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柳猴儿咧嘴一笑,吐出一口白气:“事情都跟诸君说了,何进那狗官欲在陈留截杀王君,到场的都是血性汉子,当如何不用某多说了吧?”
但见‘铜驼’孟威“锵”地一声拔出宝刀,咧出槽牙:“有何可说的?王君、二壮士待吾等如兄弟,王君有难,吾等自当舍命!诸君可有后事要交待?”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该交待的早在来时,交待清楚了!大丈夫死则死矣!”
陇西韩烈当即翻身上马,高喝道:“说的好!有马的,跟某先走!没马的,自个儿想办法追!”
七八十条嗓子齐声一吼:“走!”
马蹄声、脚步声、刀鞘碰撞声混成一片,一伙人如狼群扑进了雪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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