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整理好衣冠,酝酿着一腔“严父”的怒火与“家主”的威仪,步履沉稳地踏入正堂。
他目光一扫,预期的画面——诸如儿子贾蓉跪地请罪、玄真观来人肃立一旁的场景并未出现。
恰恰相反,只见他那“孽子”贾蓉,竟堂而皇之地端坐在主位之上,一手拈着青花瓷的茶盏盖儿,正优哉游哉地撇着浮沫,还与身旁坐着的一位中年道人低声交谈,神情闲适,哪有一丝一毫受训归来的模样?
贾珍定睛细看那道人,心头更是咯噔一下。
果然是玄真观的青石道人——李从戎!此人来历他再清楚不过,早年是父亲贾敬的入室弟子,文武兼修,曾外放做过一任实权的长安知府,官声能力皆是不凡。
后来不知何故,竟弃了那前程似锦的官身,追随老爷子一同进了玄真观,谈玄修道,成了贾敬身边最得用、也最信任的心腹之一,等闲不离左右。
今日竟劳动他亲自前来……
贾珍心头电转,暗忖:“看来这孽子昨日闹的事着实不小,竟劳动了父亲身边这位‘真人’亲自押送回来!”
“也好,有从戎兄在场见证,我今日执行家法,更是名正言顺,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瞬间调整了面部表情,将那份因被打断好事而残留的烦躁与此刻预备好的“痛心疾首”完美融合,快步上前,对着李从戎便是郑重其事地打了个稽首,语气带着十足的歉意与客套:
“从戎兄!劳动您大驾亲临,珍实在惶恐!定是家中这不成器的小子无法无天,惊扰了父亲清修,还给从戎兄添了偌大麻烦,珍在此代孽子赔罪了!”
他姿态放得极低,随即又关切问道,“不知家父近日身体可还安泰?”
李从戎早已起身,从容不迫地还了一礼,面容平静无波,既不受贾珍的恭维,也不显丝毫亲热,只是公事公办地答道:“珍老爷太过客气了。”
“老太爷身体硬朗殷实得很,前两日还亲自带着我等几个弟子入山采药,步履轻健,不输少年。”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安坐的西门庆,继续道,“至于蓉大爷……”
贾珍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如何数落贾蓉的罪状。
却听李从戎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更是青年才俊,气度不凡。”
“今日老太爷亲自考校其功课学问,心中甚是欢喜,当着我等众人的面,直称蓉大爷乃我贾家难得的‘铮子’!”
“铮子?”贾珍一时没反应过来,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
李从戎却不理会他的错愕,径直说道:“今日老爷子遣我随蓉大爷一同回府,也正是为了配合蓉大爷,处理一些家务。珍老爷,不如我等先一同听听,老爷子特意差公子给您捎来了什么话?”
贾珍脑子里有些混乱,“铮子”?“配合”?这和他预想的剧本有点不同!
但他不敢质疑李从戎的话,更不敢质疑父亲的决定,只得连忙顺着话头应和道: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一切但凭从戎兄主持。”
他脸上努力挤出悲戚之色,抬袖作势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
“可怜老父知天命之年,本该在观中静享清福,却还要为家中这些不成器的琐事烦忧劳神……我贾珍,真真是不为人子。!”
他这番做派,自觉情真意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主座上的西门庆。
只见这“孽子”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眼前这一切悲情戏码都与他无关。
贾珍心头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想起昨日之辱,再看今日之状,所有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伸手指向西门庆,厉声怒喝道:
“孽障!还不给我滚过来跪下!若不是你在外头横行霸道,在家中忤逆犯上,混账透顶,怎会将你爷爷气到如此地步,劳动他老人家派人前来!你这不肖的东西!”
西门庆闻言,这才仿佛被惊醒一般,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一副略显沉重、欲言又止的无奈神态,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来到贾珍面前。
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回道:“父亲息怒。爷爷……今日教我回来,确实是赏了您一件物什,还有……一句话。”
贾珍正在气头上,又见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
“你爷爷既有赏赐,还不快快拿出来!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想我贾珍,纵横半生,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废物!”
西门庆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依言伸出右手,慢慢握成拳,平伸到贾珍面前。贾珍下意识地伸出手,准备去接那所谓的“赏赐”。
下一刻,西门庆摊开了手掌。
掌心之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贾珍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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