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深宫似海。
子时已过,前门大街那冲天的火光与厮杀声,早已被重重宫阙隔绝在九霄云外。
但这并不代表这皇城大内便是一潭死水,相反,那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正悄无声息地涌向这权力的最高处。
永极殿后的暖阁内,灯火通明,却静谧得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景佑帝卸去了一身的龙袍冠冕,只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紫檀木的大圆桌前用膳。
桌上的菜色并不奢靡,不过是一盅清炖鸭子,几碟精致的糟又笋、胭脂鹅脯,配上一碗碧梗粥。
这位正值壮年的天子,在生活用度上向来克制,甚至可以说是简朴,与那万年殿里依旧讲究排场、甚至冬日都要用炭火催开牡丹的太上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贤德妃贾元春,身着织金彩绣的宫装,卸去了繁复的钗环,只挽了个随常的云髻,正坐于一旁,素手执羹,小心翼翼地为景帝盛着那盅鸭汤。
她的动作轻柔舒缓,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与宫廷妃嫔的谨小慎微。只是那双原本应该含情脉脉的眸子里,此刻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作为贾家送入宫中的“凤凰”,她虽然身处深宫,但家族的荣辱兴衰时刻牵动着她的心。
今日前门大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宫里的太监都在窃窃私语,她又岂能不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体仁院左协理柳芳大人,在殿外候旨。”
“宣。”景帝头也未抬,只是接过元春递来的汤碗,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然。
帘栊一挑,柳芳带着一身夜色的寒意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官袍虽然整洁,但那股子从修罗场带回来的血腥气与硝烟味,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臣柳芳,叩见陛下,娘娘。”
柳芳跪地行礼,额头触地,声音沉稳。
“起来说话。”景帝放下汤匙,目光落在柳芳身上,似笑非笑道,“朕让你去灭火,这火,可灭干净了?”
柳芳起身,垂首恭立,并不避讳元春在场,直言道:
“回陛下,火势已控。前门大街北镇抚司一处别院,已被……已被夷为平地。”
听到“夷为平地”四字,正在布菜的元春手微微一颤,银筷碰在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景帝瞥了她一眼,并未责怪,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向柳芳:“哦?夷为平地?详细说说。”
柳芳深吸一口气,如实禀报:
“宁国府贾蓉,持贾家先祖留下的‘黑铁令’,调动了贾家藏在城外的死士‘虎卫’百余人,强攻北镇抚司别院。”
“双方激战半个时辰,贾蓉身先士卒,虽身负重伤,却悍勇异常,不仅救出了家仆,更……更是将北镇抚司千户陆刚及其手下精锐,杀得尸横遍地。”
说到此处,柳芳顿了顿,偷偷抬眼觑了觑景帝的脸色,才继续道:
“待臣赶到时,南安郡王正欲调动京营兵马围剿贾蓉,幸得臣及时亮出金牌,才将局势压下。如今陆刚已被臣押回体仁院,贾蓉也已送回宁国府救治。”
“哐当——”
一声脆响,元春手中的汤勺终于还是没拿稳,跌落在了汤盅里,溅起了几滴热汤,落在了她那葱白如玉的手背上。
“娘娘恕罪!”柳芳连忙低下头。
元春顾不得擦拭手上的汤渍,脸色煞白,慌忙跪下请罪:“陛下……臣妾失仪,臣妾……”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贾蓉……那个平日里在她印象中只会跟在贾珍身后唯唯诺诺、或是有些风流纨绔的娘家侄儿,竟然……竟然敢带着私兵攻打朝廷衙门?!
还杀了北镇抚司的人?!
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这是要造反吗?!
一旦太上皇震怒,或者朝中御史弹劾,这就是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祸啊!
景帝却并未动怒,反而伸手将元春扶了起来,甚至亲自拿起桌上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手背上的汤渍。
他的动作温柔,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帝王特有的冷酷与深意:
“爱妃怕什么?”
景帝拉着元春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目光却看向柳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私兵?死士?”
“呵,这京城里的四王八公,哪一家府里没有藏着些见不得光的私兵死士?”
“平日里都藏着掖着,装得跟没牙的老虎似的。今儿个倒是让朕开了眼,爱妃娘家,原来还藏着这么锋利的爪牙。”
他端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语气悠然,仿佛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斗起来倒也好。哪天他们要是不斗了,铁板一块了,那反而是朕的祸事,是大景朝的祸事。”
“这池子水太浑,也太静了,正需要蓉小子这样不讲规矩的愣头青,进去搅一搅,朕才能看清楚,这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王八。”
元春听着这番话,心中惊涛骇浪。她虽然聪慧,但毕竟久居深宫,对于这种帝王心术、朝堂平衡的残酷逻辑,仍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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