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贾敬那句“还是父子兄弟间,争一女色的争!”,西门庆心头一震,如遭雷击。
昨日府中堂上之事,才鸡飞狗跳不过半日,这就传到老爷子耳边了?这是修道修出了顺风耳吗?
清河县时,他西门庆耳目灵通,靠的是一帮泼皮帮闲,街头巷尾的闲话,半日便能传遍四方。
可这玄真观,距宁国府二十里山路,爷爷一心炼丹,平日就在这方道观之中,怎的这点子闺阁风波,都如长了翅膀,直飞入这清修之所?
莫不是赖二那狗腿子,早将东府的热闹,一五一十添油加醋,报了上来?
还是……爷爷这双眼睛,果真洞若观火,世间万物,皆在掌握?
贾敬那双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睛,似乎早已穿透了西门庆强自镇定的表象,读懂了他心底翻涌的惊疑。
他不等西门庆组织语言辩解,便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全局、执掌乾坤的绝对自信,
“莫要在心里打那些无用的机锋了。小子,听真了——”
他微微前倾身躯,那清癯的面容在幽静的殿内更显深邃,目光如古井无波,却映照着世间万象:
“上至四王八公,勋贵朝堂,下至贩夫走卒,市井江湖,近在这京城内,远至金陵江宁……”
“若连自己家里发生的这点腌臜事都拿不住,摸不清。”
“那你爷爷我,凭什么能在这暗流汹涌中,扛起宁、荣两座国公府的招牌不倒?”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虽未提高声调,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难道凭的是耳聋眼瞎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西门庆耳边。
他瞬间明白,自己那点手段,在这位真正掌控着贾家命脉的老人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自己这爷爷并非不问世事,而是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平日懒得理会罢了。
比起之前清河县那些老狐狸,贾敬这手段,远高了不止一筹。
电光石火间,西门庆心念电转。
他咽了口唾沫,张嘴欲言,却见贾敬眼波微动,那眼神如秋水澄澈,却带着一丝审视的锐利。
西门庆心知,这时候若再油滑,便是自讨没趣。
他迅速收敛心神,换上一副痛心疾首、幡然醒悟的神情,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激动:
“爷爷教训的是!”
“孙儿只有铁骨,想为家争气;若有醋意,也是为了家中三分浊气!”
他再次伏低身子,语气无比恳切,
“孩儿从小纨绔荒唐,不识天高地厚,直至今日,得见爷爷如山岳般的担当,方知鼎之轻重!”
“爷爷一担铁肩,为我等不肖子孙扛起两府基业,呕心沥血……”
“蓉儿……蓉儿只恨未能早日悟懂这些道理,为爷爷分忧,让爷爷身子能轻快些,也好……也好享受几日含饴弄孙的清福之乐……”
他话语中充满了懊悔与孺慕,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迷途知返的浪子。
说到动情处,他更是猛地以额触地,“咚”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磕在坚硬的青砖上。
再抬头时,额角已然有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眉梢蜿蜒而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任由血迹流淌,目光灼灼地望向贾敬,誓言铿锵:
“往日虚度年华,只顾荒唐走马,是蓉儿之过!”
“日后,蓉儿必洗心革面,好好念书习武,增益其所不能,定要为我贾家,再续百年风华!”
不得不说,西门庆骨子里从小就有一股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劲头。
前世来时路,尽是做子当孙,踩着多少尸骨,才爬到清河县的顶峰?
今日误闯天家,得亲爷爷耳提面命,西门庆知趣至极,上去纳头便拜,额头血迹斑斑,痛意如火烧,却换来一分期待——
万分盼着贾敬能高看自己一眼,说不得他西门大官人将来是否,也能尝尝那坐上高位的滋味,
从一县之地,到弄权九州,那可真是想也不敢想……
然而,贾敬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西门庆额角的血迹,眼神中无波无澜,既无动容,亦无嘲讽,仿佛只是看见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淡然应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起来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想跟爷爷这撂响炮?早点儿!”贾敬嘴角只剩一丝近乎漠然的弧度,
“没有一点王侯贵胄之气,却是浑身泼皮无赖之能。”
“回去练个几年,真长点本事了,再来爷爷面前放鞭吧。”
贾敬似乎在一瞬间,对西门庆这番“精彩”的表演失去了所有兴趣,竟缓缓地又闭上了眼睛,重新回到了那古井无波的老僧入定状态,将西门庆晾在了当场。
殿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只剩西门庆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像似火烧、
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滴答滴答,落在袍袖上,染红了银丝云纹,似一幅泼墨山水,添了几分苍凉的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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