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夜色如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碾碎了城外官道上薄薄的冰壳,疯了一般朝着玄真观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西门庆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早已浸透了重衣。
随着马车的每一次剧烈颠簸,左肩背上那刚有些结痂的伤口便会被重新撕裂几分,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一**袭来,但他却紧咬牙关,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一双眼睛,在这漆黑的车厢里亮得怕人,像是一头受了伤却仍在那舔舐爪牙、准备随时反扑的恶狼。
“爷,到了。”
车外传来赖二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撩开车帘。
玄真观依旧是一派清幽寂寥的模样,山门紧闭,只有几盏风灯在寒风中摇曳。
然而西门庆知道,这看似出世的道观,实则是整个贾家真正的权力中枢,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巨兽。
“去敲门。”西门庆声音沙哑。
赖二上前扣环。
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那日见过的小道童。
他见是西门庆,也不惊讶,只是目光在那满身血污上一扫,低声道:“蓉大爷,老祖宗等候多时了。”
西门庆推开想要搀扶的赖二,整理了一下衣冠,尽管那身青缎袍子上血色印迹隐隐可见,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踩着坚实的步子,向着观内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偏殿走去。
偏殿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
贾敬依旧是一身葛布道袍,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中并未持经卷,而是在慢慢擦拭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剑身如秋水,寒光凛冽,映照出老人那张沟壑纵横却威严深重的脸庞。
西门庆走进殿内,没有半分犹豫,“噗通”一声,推金山倒玉柱,重重地跪在了贾敬面前。
“孙儿无能,给爷爷丢脸了。”
他的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沉闷,透着一股子不甘与憋屈。
贾敬手中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苍老而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丢脸?是被人在城外像撵兔子一样追杀丢脸,还是被人把贴身的心腹抓进了诏狱,却只能跑到我这老头子面前哭诉丢脸?”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西门庆脸上。
西门庆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咬牙切齿道:
“那陆刚欺人太甚!孙儿今日来,只求爷爷借我人手,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那北镇抚司的天给捅个窟窿!”
“捅个窟窿?”
贾敬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长剑横于膝上,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射出一道精光,直视西门庆:
“你是嫌我贾家死得不够快吗?!”
“啪!”
贾敬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一卷道经,狠狠砸在西门庆面前。
“糊涂东西!进了体仁院,穿了官服,脑子里却还是那套市井泼皮的打打杀杀!”
贾敬站起身,背着手走到西门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然: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是西市街的菜市口吗?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庙堂!”
西门庆胸口剧烈起伏,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微微颤抖,但他仍倔强地昂着头:
“难道就任由那南安郡王家的走狗骑在孙儿头上拉屎?寿儿为了救我……”
“闭嘴!”贾敬冷喝一声,打断了他。
老人转过身,看着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沉默了片刻,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却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深沉:
“蓉儿,你要记住。”
“庙堂之上,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
“那些整日里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夫,要么成了炮灰,要么成了别人的刀。”
“真正的上位者,玩的是平衡,是交换,是人心。”
贾敬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西门庆,开始给他上这官场最重要的一课:
“你想救人,想报仇,靠的不是一腔血勇。”
“在这官场上,要想成事,你必须得有让人愿意跟你坐下来谈的底牌和手腕!”
“陆刚为什么敢动你?因为在他眼里,你贾蓉虽然是体仁院襄理,但根基不稳,是一只没长牙的老虎。”
“他是一条疯狗,咬了你,他背后有南安郡王撑腰,有太上皇看着,他赌你不敢掀桌子,赌我贾家不敢为了一个奴才跟北镇抚司彻底撕破脸!”
西门庆默然。他承认,自己之前的确是轻敌了,也低估了这京城政治斗争的残酷与下作。
“但是……”贾敬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如果有时候,对方给脸不要脸,这桌子实在谈不下去了,那该怎么办?”
西门庆眼中光芒一闪:“打?”
“对!那就是要打!”
贾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而且要打得狠!打得痛!打得他骨断筋折!打得他下次见到你,连呲牙的胆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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