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内,往日里最显赫热闹的凤姐院落,这几日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与压抑之中。
院中洒扫的婆子丫鬟们个个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正房内那位抱恙的主子。
屋内,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着严冬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昔日里神采飞扬、顾盼生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此刻却恹恹地歪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上搭着一条锦被,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她紧闭着双目,细密的冷汗却不断从额角鬓边渗出,浸湿了覆在额前的那条姜黄色绣福字护额。
那双惯于洞察秋毫、凌厉逼人的丹凤眼一旦合上,便只剩下了眉宇间一道深蹙的刻痕,显露出主人正承受着身心双重的煎熬。
大丫鬟平儿端着一碗刚刚煎好、冒着腾腾热气的漆黑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奶奶,药好了,您趁热用一点吧?太医说了,这药得连着服才见效。”
王熙凤眼皮都未抬,只是从鼻息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算是回应。
她这“恶疾”来得突然且凶猛,外人只道她是偶感风寒,劳累过度,唯有她自己和贴身的心腹平儿才清楚,这病根,是深深扎在了心里。
前番荣禧堂上,多浑虫血溅五步,虽然被她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压下,用银子封了口,将那一对“苦主”赶出府去了事,表面上维持了国公府的体面。
然而,“凤辣子治家无方,逼死下人”的阴风,却如同这数九寒冬的无孔不入的冷气,早已悄无声息地钻透了荣国府每一重院落,每一条回廊。
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隐藏的畏惧与猜疑;
而主子堆里,那些素来与她面和心不和之人,更是寻到了绝佳的把柄。
那邢夫人,仗着是长房嫡母,几次在晨昏定省时,当着贾母的面,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治家当以宽厚为本,苛责过甚,恐伤阴鸷,折损福报”,眼神却似有似无地瞟向她。
更可恨的是那赵姨娘,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竟也敢在园子里遇见时,假惺惺地“关心”:
“二奶奶近日气色不佳,可是为了那起子不懂规矩、以死相挟的奴才烦心?”
“唉,要我说,这等不识抬举的东西,死了干净,只是平白脏了府里的地,还连累二奶奶清名。”
这些夹枪带棒、明褒实贬的奚落,如同根根毒刺,扎在王熙凤那颗极其骄傲的心上。
她执掌荣国府家务以来,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直气得她心口发堵,肝火大动,夜里辗转难眠,白日里便觉头晕目眩,那“恶疾”也愈发沉重起来。
正当她心烦意乱,靠在榻上闭目强忍时,门外传来了赖大家的急促脚步声和略显惶恐的禀报声。
赖大家的奉了贾母之命前来,言说怡红院的袭人不知何故投了井,贾母动怒,命二奶奶即刻前去处理。
赖大家的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将贾母那两句如同冰锥般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转达:
“老太太说……让二奶奶仔细查问清楚!”
“也让二奶奶仔细掂量掂量,府里最近是不是对下人们恩养过甚,以至于规矩都松散了?”
“还是她这当家的奶奶疏于管教,才导致这三天两头,闹出此等不成体统的事端来!”
“让二奶奶务必……务必给个交代!”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直劈在王熙凤的天灵盖上!
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丹凤眼里虽然布着血丝,却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所有的头晕、虚弱、烦恶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强的惊怒与危机感冲得七零八落!
“奶奶!先把药喝了吧!”大丫鬟平儿端着药碗喂道。
“喝你娘个屁!”
她厉声咒骂,一手猛地扯掉额头上那条已被冷汗浸湿的护额,狠狠地摔在榻上,动作快得让平儿措手不及,那碗精心熬制的汤药差点脱手。
王熙凤却已脚步生风,径直朝门外冲去,裙裾带起一阵冷风。
这位凤辣子此刻头脑异常清醒,贾母的斥责如同最后的通牒。
自己若再躺在病榻上“养病”,恐怕就真的要被那起子小人扣上“无能”、“失职”的帽子,届时墙倒众人推,她这管家的位置,怕是要坐不稳了!
她必须立刻寻一个由头,一场风波,来重振家规,再次确立她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路疾行,寒风扑面,反而让她更加冷静。
思虑电转间,她的目光最终牢牢地钉在了前方怡红院方向,直到锁定在了那个刚刚被人从冰冷井水中捞起、惊魂未定、浑身湿透的袭人身上。
宝玉与多姑娘那桩丑事,是多浑虫血溅荣禧堂的根源!
而袭人那日在堂上,面对多姑娘对质时,那番明显偏袒宝玉、漏洞百出的证词,此刻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清晰起来!
这丫头,定然知道更多内情,甚至……可能本身就牵扯其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