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弥漫在寂静的空气里。
待杨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廊庑的尽头,景佑帝方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并未看向任何人,仿佛是在对满室的沉寂低语:
“这杨公望,甫一进京,便敢直撄王子腾的锋芒……他离京赴任金陵前,尚是谨小慎微之人。”
“此番回朝,可是私下拜会了四王八公中的哪一家?得了谁的授意,竟生出如此胆魄?”
话音甫落,御书房东侧那扇与墙壁颜色浑然一体、极易被人忽略的暗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位身着靛青色五品官袍、须发已见花白、面容清癯的中老年男子,步履轻捷如猫,闪身而入。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对此人的出现毫不意外,显是早已习惯。
此人便是体仁院左协理柳芳,名义上只是协助管理皇家典籍文书,实则为景帝执掌密折奏事,监察百官动向,权柄之重,隐于暗处,堪称天子耳目心腹。
柳芳行至御案前数步,从容不迫地躬身下拜,声音平稳而清晰:
“回陛下。杨彦于十七日抵京,当日于官驿安顿,并未即刻拜访任何勋贵府邸。”
“直至十八日晚间,应宁国府贾蓉及玄真观李从戎之邀,入府夜宴。据查,三人于府内听涛轩内闭门密谈良久,期间屏退左右,唯有心腹伺候。”
“依臣愚见,杨彦此番胆气,根源当在宁国府,在于那位于玄真观修道的贾敬。定是贾敬在其背后撑腰作胆,杨彦方敢行此雷霆之举。”
景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御案的边缘:
“贾敬……这只老狐狸,躲在道观里清修了这么多年,朕还以为他真要羽化登仙了。没想到,心思终究还是绕回了这紫禁城。”
“如今宁国府,还是那个不成器的贾珍在主事吗?”
“回陛下,非也。”柳芳答道,语气不带丝毫波澜,“据体仁院安插的眼线回报,月余之前,宁国府已生剧变。现今府中大小事务,皆由贾敬之孙,名唤贾蓉者执掌。”
“此子近期行事与以往大相径庭,手段颇为狠辣果决,已将其父贾珍架空。”
“臣揣测,贾敬此番借杨彦之手发难,其深意,恐怕正是想借此机会递上投名状,为其孙铺设一条通往仕途的捷径。”
“哦?贾蓉……”景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贾公的面子,朕总归是要给的。他既然肯让孙子走到台前,又送了杨彦这么一份‘大礼’,朕若是不接,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他略一思忖,便有了决断:“传旨内书房,拟一道旨意。将那个贾蓉,提调到体仁院来,先任个七品行走,让他历练历练。”
“柳先生,”景帝目光转向柳芳,
“此人,便交由你来看顾。贾敬既然有上朕这条船的意思,那朕便顺水推舟,拉他孙子一把。是龙是虫,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臣,领旨。”柳芳躬身应道,神色依旧平静。
安排完此事,景佑帝似乎卸下了一层伪装,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明黄软垫上,目光投向殿顶精美的蟠龙藻井,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压抑:
“人人都说,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手握乾坤,生杀予夺……可朕这个天子,如今连一道调遣边镇兵马的旨意,出了这紫禁城,都未必能畅行无阻。政令难出京畿,朕这个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味?”
这番话已近乎牢骚,更是触及了皇权最敏感的神经。
柳芳闻言,立刻撩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坚定:“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承继大统,乃天命所归,心怀中兴盛世之宏图大略。”
“眼下虽有掣肘,不过是疥癣之疾。”
“臣等纵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亦必辅佐陛下,廓清环宇,成就千古帝业!”
“起来吧。”景帝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在此情绪中沉浸过久,转而问道:“近来,金陵甄家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柳芳站起身,谨慎回道:“启禀陛下,甄应嘉甄总裁办事极为得力。凭借其家在江南盘根错节的势力与陛下密旨,已暗中掌控江南各州府县的主要官员。”
“如今江南之地,至少在明面上,已如铁板一块,皆心向陛下,赋税漕运,皆能如期完成,未有大碍。”
“莫要尽捡些好听的说与朕听。”景帝眉头微蹙,语气转冷,
“江南那些士族豪门,他们究竟是心向朕这个皇帝,还是只心向能给他们带来实际利益的甄家?这其中的分别,朕岂会看不明白?”
柳芳面色不变,再次躬身,话语却直指核心:
“陛下明鉴万里。士族或向着甄家,然甄家如今之势,皆系于陛下之恩威。”
“甄应嘉是聪明人,深知唯有紧靠陛下,甄家方能长久。”
“待时机成熟,陛下一言便可决定江南格局。甄家可变为王家、李家……总之,那些士族大家最终要倚靠的,仍是陛下的权柄与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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