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被几场秋雨浇熄,早晚的风里开始带上沁人的凉意。兴安岭的群山仿佛在一夜之间被调色盘染过,樟子松依旧苍翠,白桦林却已泛出浅浅的金黄,柞树叶更是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层林尽染,美得惊心动魄。
对于山里的猎户和参客而言,这绚烂的秋色背后,蕴藏着一年中最重要的财富机遇——红榔头市到了。
“红榔头”,指的是人参种子成熟时那鲜红饱满的浆果,如同一个个小巧的红灯笼挂在翠绿的掌状复叶间,格外醒目。这个时节,是寻找和采挖野生山参的黄金时期。
张学峰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远处色彩斑斓的山峦,心中早已有了盘算。狩猎大赛的奖金和荣誉,让他和狩猎队名声大噪,但也花销不小。新房的尾款、狩猎队添置装备、家里的日常用度,再加上徐爱芸孕期需要加强营养,处处都要用钱。仅靠狩猎,收入虽稳定,却难以快速积累起他心中构想那份家业的启动资金。
而野生山参,无疑是这个年代来钱最快、也最考验本事和运气的途径。一株品相好的五品叶、六品叶野山参,其价值远超一头猛虎。
“红榔头市到了,我准备带人进山抬参。”晚饭时,张学峰对徐爱芸说道。
徐爱芸正小心地吹凉一碗鸡汤,闻言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眸子里带着担忧:“进深山?那得多危险?听说每年都有折在里头的人……”
张学峰放下筷子,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沉稳而令人安心:“放心,我不是愣头青。这次不往那些没人敢去的绝地里钻,就在老林子外围转转。而且不是一个人去,要组队,带上富贵、卫东他们几个信得过的老手。”
他知道徐爱芸的担心,前世大嫂和雨涵的悲剧,如同一个烙印,让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现在的家庭,绝不会轻易涉险。但机遇与风险并存,他需要这笔钱,为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为更长远的未来。
“那你一定要小心,凡事别逞强。”徐爱芸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拦不住,只能细细叮嘱,“家里你不用惦记,我和雨涵都好。”
“嗯。”张学峰重重点头,“顺利的话,十来天就回来。”
第二天,张学峰就开始着手组织人手。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找了孙福贵、李卫东、周建军、陈石头这四个狩猎队的核心骨干。这四人跟他经历过生死,本事过硬,嘴巴也严,是靠得住的兄弟。
听说要进山抬参,四人都很兴奋。这年头,谁不知道野山参是软黄金?
“峰子,你说咋干就咋干!俺们听你的!”孙福贵拍着胸脯,他肩膀的伤好了大半,进山已无大碍。
“队长,俺早就想跟你学学这抬参的手艺了!”陈石头摩拳擦掌。
李卫东和周建军也目光灼灼,充满期待。
张学峰看着四人,神色严肃起来:“抬参不是打猎,光有胆子不够。山里规矩多,忌讳也多,一个不小心,可能白跑一趟,甚至把命搭上。这次进山,一切行动听我指挥,绝不能擅自行动。”
“明白!”四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几天,张学峰开始对四人进行紧急培训。他没有藏私,将前世积累和今生琢磨的寻参、抬参技巧倾囊相授。
他在自家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讲解道:“寻参先看山。‘背风向阳’是基本,‘林密土肥’是关键。老柞树林、椴树林底下,腐殖土厚实的地方,最容易出好参。”
“看这叶子,”他指着墙上挂着一副自己画的参叶图,“三花、五叶、灯台子、四品叶、五品叶、六品叶……叶子越多,年份越久,但也越难找,越难抬。”
他又拿出准备好的工具:鹿骨钎子、竹签、红绳、铜钱、快当斧、手锯、油布、苔藓……一件件讲解用途。
“这鹿骨钎子,用来慢慢剥离参须周围的泥土,不能急,不能硬拽,伤了一根参须,价值就大打折扣。”
“红绳和铜钱,找到参苗后,要先系上,这叫‘锁住’它,防止它‘跑’了。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宁可信其有。”
“抬参的时候,要净手,不能大声喧哗,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他讲得仔细,四人听得认真,尤其是李卫东,心思缜密,将要点一一记在心里。
工具和干粮也准备得充分。除了抬参的专业工具,枪支弹药必不可少,深山老林里,猛兽的威胁无处不在。干粮以耐储存的炒面、肉干、咸菜疙瘩为主,还带了一口小铁锅和少量盐巴。
出发的前一晚,月色清朗。张学峰将队伍召集到自家院子做最后交代。
“这次进山,预计十天。目标是找到‘堆儿’(成片生长的人参),不求一定能碰到六品叶,但五品叶、四品叶一定要有所收获。”他目光扫过四人,“记住,安全第一!遇到危险,保命要紧,参可以不要!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四人神色凛然。
“好,今晚都早点休息,明天寅时中(凌晨四点)出发!”
第二天,天还黑黢黢的,屯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五道身影背着沉重的行囊,带着猎枪和工具,悄无声息地汇合在屯子口,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张学峰打头,孙福贵殿后,李卫东、周建军、陈石头居中,五人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道,向着被晨曦勾勒出庞大黑影的原始森林进发。
林间的空气冰冷而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脚下的露水打湿了裤腿,但没人在意。每个人都既紧张又兴奋,知道这趟行程,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红榔头市的序幕,已然拉开。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财富,也是潜藏的危险。而张学峰,将再次凭借他的知识、勇气和决断,带领这支小小的队伍,去叩响大山宝藏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