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黑熊的余威尚未散尽,那头庞大的熊尸和孙福贵养伤时绘声绘色的描述,让张学峰和狩猎队的声望在屯里乃至整个公社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张学峰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虚名之上。他像一头潜伏在雪地里的孤狼,耐心等待着给苟海林致命一击的时机。
腊月二十三,小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年味,屯子里偶尔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院,准备过年。然而,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却如同暗流般在公社大院内外涌动。
这天上午,两辆裹满泥泞的绿色吉普车,如同不速之客,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径直开进了红旗公社大院,嘎吱一声停在了办公小楼门前。车门打开,几名穿着深蓝色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干部模样的人走了下来,为首一人年纪约莫五十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
早已得到消息、等在门口的马向东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着恭敬而略带紧张的笑容:“欢迎县纪委的各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为首的清癯干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略显陈旧的公社小楼,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马向东同志,我们是县纪委联合调查组的,我姓郑。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掌握的情况,现决定对苟海林同志进行隔离审查,请你配合。”
马向东心头一凛,知道风暴终于来了,连忙侧身引路:“郑书记,各位领导,请跟我来,苟海林就在他办公室。”
调查组一行人脚步匆匆,径直走向苟海林的副书记办公室。走廊里原本还有些探头探脑的公社干部,看到这阵势,立刻缩回了脑袋,大气不敢出。
办公室里,苟海林正心神不宁地抽着烟,桌上摊着一份他刚刚修改过的、关于公社冬季工作的汇报材料,试图以此证明自己的“勤政”和“清白”。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当办公室门被推开,看到以郑书记为首的调查组成员,以及跟在后面、眼神复杂的马向东时,苟海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中的香烟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烫焦了稿纸。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郑书记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机会,直接亮出证件和一份盖着红头文件的通知,语气冰冷:“苟海林同志,经县纪委研究决定,现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隔离审查。请你配合组织调查,交代问题。”
话音刚落,他身后两名年轻的调查组成员便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到了苟海林身边,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姿态已经表明了一切。
隔离审查!
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苟海林头上!他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崩溃,身体晃了晃,差点瘫软下去。他知道,一旦被带走,再想出来就难了!
“诬陷!这是诬陷!”苟海林猛地抓住桌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嘶力竭地喊道,“是张学峰!是他在诬告我!他对我怀恨在心!马书记!你要给我作证啊!”
马向东看着他那副失态的样子,心中既有几分快意,又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郑书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等他的声音低下去,才冷冷地道:“是不是诬告,组织上自然会调查清楚。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两名调查成员不再犹豫,上前架住了苟海林的胳膊。苟海林还想挣扎,但他那点力气在训练有素的调查人员面前毫无作用,只能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脸色灰败,眼神绝望地被带出了办公室,塞进了门外等候的吉普车里。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到让许多公社干部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听到动静探出头时,只看到吉普车卷起一阵雪沫,载着面如死灰的苟海林,绝尘而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公社,自然也传到了张家屯。
当张学峰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孙福贵拄着拐杖、激动地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手中的斧头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稳稳地劈了下去,将一块硬木劈成两半。
“知道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站在他身边的徐爱芸,却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斧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有青筋隐隐跳动。她知道,这个男人内心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铁柱和大刚的仇,压在心头太久了。
“太好了!这个王八蛋终于遭报应了!”陈石头挥舞着拳头,兴奋地大喊。
“活该!枪毙他都便宜他了!”周建军也红着眼睛说道。
李卫东虽然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发亮的眼神,也透露着他内心的激动。
狩猎队的成员们聚集在张家院子里,群情激奋,压抑了太久的悲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然而,张学峰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都冷静点。隔离审查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定他的罪,还得看证据。而且,牛爱花那边,也不能放过。”
他的提醒让众人冷静下来。是啊,苟海林虽然倒了,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有助纣为虐的牛家,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果然,就在苟海林被带走的当天下午,县里的公安人员也来到了公社,直接找到了暂时借住在亲戚家的牛爱花。面对公安人员的讯问,以及得知苟海林已经被隔离审查的消息,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试图狡辩的牛爱花彻底崩溃了。
她哭喊着,为了自保,也为了报复苟海林可能对她的“抛弃”,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苟海林如何与她勾搭成奸,如何在她怀孕后策划让她嫁给张学峰当“接盘侠”,如何许诺事后给她家和好处,以及苟海林平时如何利用职权收受好处、倒卖物资等事情,全都交代了出来!其中很多细节,与张学峰举报信中的内容以及孙福贵表亲调查到的情况相互印证!
这些口供,成为了压垮苟海林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后,公安人员又搜查了苟海林在公社和县里的住所,果然搜出了不少来路不明的现金、票证和一些贵重物品。其在县农机公司的表弟也被控制,交代了帮助苟海林倒卖柴油、化肥指标牟利的事实。
铁证如山!
苟海林在强大的证据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消息传回张家屯,整个屯子都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拍手称快!压在心头的那口恶气,终于彻底吐了出来!
王铁柱和赵大刚的家人,在灵前焚香告慰,泪流满面。屯里人自发地聚集到张家老宅门口,向张学峰和狩猎队表达着他们的感激和敬佩。是他们,不畏强权,硬是扳倒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公社副书记,为死去的兄弟讨回了公道,也为全公社除了一害!
老倔头蹲在自家门口,吧嗒着旱烟,看着张家方向的热闹景象,罕见地没有说任何风凉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世道变迁,还是在佩服张学峰这小子的胆魄和手段。
牛家彻底完了。牛满仓听闻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咽了气。牛大力瘸着腿,在屯里再也抬不起头,没过几天就悄无声息地变卖了剩下的家当,带着疯疯癫癫的娘和那个注定没有名分的孩子,不知去了何处,从此在张家屯彻底消失。
站在自家院子里,听着屯里传来的喧闹声,张学峰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大仇得报,固然痛快,但逝去的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
“铁柱,大刚,你们在天上看着了吗?”他在心中默念,“害你们的元凶,已经伏法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徐爱芸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声地给予他安慰。小雨涵也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爹,你不高兴吗?”
张学峰弯腰将女儿抱起来,用胡子扎了扎她的小脸,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释然的笑容:“爹高兴。只是……有点想你铁柱叔和大刚叔了。”
风雪渐大,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屋舍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但张家屯的人们心中,却仿佛拨云见日,看到了朗朗乾坤。
苟海林的倒台,不仅仅是一场个人恩怨的了结,更象征着一种旧有秩序的崩塌和张学峰这股新生力量的彻底崛起。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张家屯,招惹那个被称为“活阎王”的猎户张学峰。
然而,张学峰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山林里还有更多的危险,生活也还有更多的挑战。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将守护好这个家,带领信任他的兄弟们,在这兴安岭的冰天雪地里,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