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黑熊的震撼尚未平息,那头被剥皮取胆的庞然大物仿佛还在眼前,狩猎队用血与火换来的威名在冰天雪地中无声地蔓延。孙福贵肩膀骨裂,需要静养,狩猎队的日常训练和巡逻由张学峰亲自带领,李卫东和周建军从旁协助,伤愈的陈石头也变得更加沉稳刻苦。
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张学峰知道,与苟海林的账,到了必须清算的时候。仅凭那个混混的口供,以及马向东模棱两可的态度,还不足以将这条盘踞多年的毒蛇连根拔起。他需要更确凿、更能置其于死地的证据。
夜深人静,张家老宅的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张学峰伏在炕桌上,面前摊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铅笔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他在梳理,在推演。
“苟海林……牛爱花……”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笔尖在“经济往来”四个字上重重划了一个圈。
直觉告诉他,苟海林和牛爱花之间,绝不仅仅是通奸那么简单。牛爱花当初能说动苟海林配合她设下那个“接盘”的圈套,必然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或者,苟海林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巨大的好处。除了满足兽欲,最大的可能就是钱财。
牛家原本只是普通庄户人家,牛爱花在公社食堂当临时工,收入有限。但自从搭上苟海林后,牛家的日子明显好过起来,牛满仓时不时能抽上带过滤嘴的香烟,牛大力瘸了腿也没耽误他偶尔去公社下馆子。这些钱从哪里来?
还有,苟海林一个公社副书记,明面上的工资也就那些,但他抽烟喝酒的档次,他那个在县里读高中的儿子穿的衣服、用的文具,都远超其收入水平。他的钱,又从哪里来?
“富贵,”第二天,张学峰找到在家养伤的孙福贵,关上门,压低声音,“你县城那个表亲,靠得住吗?”
孙福贵靠在炕头,神色一凛:“峰子,你是想……”
“我想查查苟海林和牛家的经济往来。”张学峰目光锐利,“特别是牛爱花怀孕前后,牛家有没有突然多出大笔钱,或者置办了什么贵重东西。还有,苟海林在县里有没有什么隐秘的住处,或者他通过谁的手,收过不该收的钱。”
孙福贵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俺那个表亲,人虽然滑头,但重义气,以前欠过俺家人情。这事交给他,只要钱到位,应该能挖出点东西。不过……需要时间,也得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钱不是问题。”张学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上次卖熊胆和皮子的一部分钱,“这些你先拿着,该打点的打点。告诉他,事情办成了,另有重谢。但一定要隐秘!”
“明白!”孙福贵接过钱,揣进怀里,眼神里充满了干劲。
与此同时,张学峰自己也没闲着。他利用狩猎队巡逻的机会,刻意接近公社大院附近,观察苟海林的动向。他甚至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早已人去屋空、但依旧属于公社资产的牛家老宅。
牛家搬走得仓促,屋里一片狼藉,但或许是天意,在灶坑冰冷的灰烬里,张学峰用木棍拨拉了几下,竟然发现了一个没有完全烧毁的、印着“红旗公社信用合作社”字样的存折封皮一角,以及几片烧焦的、写着数字的纸片残骸。
他将这些残骸小心地收集起来。这虽然不能直接作为证据,但却印证了他的猜测——牛家确实有来路不明的大额资金往来,而且试图销毁痕迹!
几天后,孙福贵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那个表亲确实有些门道,通过他在信用社的朋友,隐约查到在牛爱花确认怀孕后不久,牛家的账户上确实有一笔不小的现金存入,来源不明。同时,表亲还打听到,苟海林在县农机公司有一个远房表弟,苟海林似乎通过这个表弟,倒卖过一些计划内的柴油、化肥指标,从中牟利。
线索一点点汇聚,虽然还不够完整,但指向已经非常明确!
张学峰知道,是时候了。他必须将这些线索,连同之前那个混混关于“苟海林指使杀人”的口供,一起送到能扳倒苟海林的人手里。
他再次伏案,这一次,不是梳理,而是撰写举报信。他用尽量客观、冷静的语气,将苟海林与牛爱花通奸并企图栽赃陷害、指使混混持枪杀人未遂、以及涉嫌贪污受贿、利用职权倒卖国家计划物资等罪行,一条条罗列出来,并附上了部分线索和推断。
他没有署名。在当前的形势下,匿名是最安全的选择。
信写好了,厚厚一沓。如何送出去,又是一个问题。直接寄给县纪委?容易被截留。交给马向东?他态度暧昧,未必肯下死力。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提供了机会。
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那个曾经在县城路口帮张学峰解围、名叫猛子的退伍军人,因为冬季民兵训练的事情,来张家屯找屯长商量。训练间隙,猛子看到狩猎队在雪地里进行战术演练,对他们的军事素养和那股子狠劲颇为欣赏,主动走过来跟张学峰聊了几句。
“张队长,你们这训练,有点意思啊,比咱们民兵搞的花架子强多了。”猛子递过一支烟,笑着说道。
张学峰接过烟,借着点火的机会,仔细观察着猛子。此人面相正气,眼神坦荡,上次在县城也仗义执言,或许……是个可以试探的对象。
“猛子部长过奖了,咱们就是山里讨生活的,瞎练。”张学峰谦虚了一句,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猛子部长在部队待过,见多识广。你说,要是有人犯了国法,证据确凿,但官官相护,举报信石沉大海,该怎么办?”
猛子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张学峰一眼,压低声音:“老弟,你这话……有所指啊?”
张学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叹了口气:“我就是随便问问。有些事,看着憋屈。”
猛子沉默了片刻,将烟头摁灭在雪地里,声音压得更低:“要是信得过我,县武装部的政委,是我老连长,最恨的就是这种**和滥用职权的蛀虫。他的信,没人敢截。”
这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张学峰心脏猛地一跳!他看向猛子,对方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军人的耿直和正义感。
赌一把!
张学峰不再犹豫,他从怀里掏出那封厚厚的、没有署名的举报信,迅速塞到猛子手里:“猛子部长,这封信,麻烦你想办法,务必交到您老连长手里!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讨个公道!”
猛子接过信,掂量了一下分量,神色变得凝重。他看了看四周,迅速将信揣进怀里,对着张学峰重重一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这信,我一定带到!”
没有多余的废话,猛子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
看着猛子远去的身影,张学峰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地。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县里来的雷霆风暴,等待正义的审判降临到苟海林头上!
他转身,看向公社的方向,眼神冰冷如这严冬的冰雪。
苟海林,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