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阳是被院子里杨建国和自己老爹陈良飞的说话声吵醒的。
他披上棉袄出门一看,只见两人正兴高采烈地收拾着那头大马鹿。
鹿皮已经剥了下来,油光水滑地摊在雪地上,像一大块褐色的绸缎。
鹿茸、鹿筋等值钱部件也都分门别类放在干净的麻袋上,鹿肉被分割成几大块,冒着丝丝热气。
“醒了小阳?”陈良飞看到儿子,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这鹿真不赖,瞅瞅这鹿茸,二杠的,正经好东西!我跟你杨叔商量好了,一会就套爬犁拉到县里收购站,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爹,杨叔,你们多受累。”陈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眼睛,“卖了钱咱们三家平分,文远和二虎也出了大力气。”
杨建国连忙用沾着血的手摆手:“那哪行!鹿是你打的,我们就是帮把手……”
“杨叔,您就别跟我外道了,”陈阳打断他,语气诚恳,“文远和二虎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有肉一起吃,有钱一起分,这是规矩。”
杨建国看着陈阳认真的眼神,心里热乎乎的,不再推辞,只是用力点点头:“成!小阳,叔听你的!”他心里明白,自己儿子跟着陈阳,算是跟对人了。
匆匆吃过早饭——刘翠花特意给烙了油汪汪的白面饼,陈阳再次背上那杆用心擦拭过的“水连珠”。沉甸甸的枪身压在肩上,带来一种踏实的掌控感。叫上杨文远和张二虎,两条猎狗大黄和黑子似乎也知道又要进山,兴奋地围着三人打转,尾巴摇得像风车。
三人两狗,再次钻进了晨雾缭绕的老林子。今天的目标依旧明确——找到那只该死的、偷吃了紫貂的猞猁!陈阳心里憋着一股火,那破碎的貂皮就像在他心口挖了一块肉。
然而,猞猁这东西,能被老猎人称为“山猫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它们天生就是潜行和隐匿的大师。三人沿着昨天在乱石区发现的些许模糊足迹和零星毛发,在陡峭的岩壁和茂密的针叶林里辗转搜寻了大半天。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力气。汗水浸透了里面的棉袄,又被林间的寒气一激,冰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妈了个巴子的,这瘪犊子玩意儿,属耗子的?钻地缝里去了?”杨文远喘着粗气,一把扯开棉袄的领口,任由白茫茫的热气从脖颈间蒸腾出来,他一屁股坐在一个覆满积雪的倒木上,泄气地骂道。张二虎也靠着树干,用袖子擦着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珠,眉头拧成了疙瘩,闷声道:“阳哥,这畜生太滑了,不好找。”
陈阳心里也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烦躁得很。追踪猎物最怕的就是这种泥牛入海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虚无,让人有力无处使。他正准备下令换个方向,再往更深的山里找找看。突然,一直安静跟在他脚边、吐着舌头休息的大黄和黑子,毫无征兆地猛地站了起来!
两条狗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号令,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倏然竖立、转动,全身肌肉瞬间紧绷,背毛根根炸起!它们不再吐舌头,而是紧紧闭着嘴,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短促、尖锐、充满了强烈警示和极度不安的“呜呜”声!这叫声,与发现紫貂时的兴奋、发现马鹿时的跃跃欲试完全不同,带着一种遇到致命威胁时的紧张和焦躁,甚至……有一丝恐惧!
“有情况!是大家伙!准备!”陈阳的心脏猛地一缩,所有的烦躁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一种猎手本能般的警惕席卷全身。他低喝一声,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右手已经闪电般抄起了肩上的“水连珠”,左手顺势一拉枪栓,“咔嚓”一声脆响,子弹已然上膛!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杨文远和张二虎也被猎狗这前所未有的反应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杨文远“噌”地从倒木上弹起来,紧紧握住了别在腰后的柴刀,手心里全是冷汗。张二虎则一声不吭,将沉重的开山斧横在身前,黝黑的脸上满是凝重。
大黄和黑子低吼着,焦躁地用爪子刨着身下的积雪,狗头死死盯着右前方一道长满枯草和灌木的山梁,那里是下风口。
陈阳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跟上,自己则猫着腰,如同灵巧的山猫般,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山梁顶端摸去。每一步都落在实处,避免踩断枯枝发出声响。杨文远和张二虎有样学样,屏住呼吸,紧跟在后。
越是靠近山梁顶端,空气中隐隐传来的一种声音就越是清晰——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鸟叫,而是一种压抑的、充满了暴戾和饥饿感的低沉嘶吼,其间还夹杂着犬类凄厉的哀鸣和人类惊恐的呼喊!
陈阳的心沉了下去,是狼!而且听这动静,数量绝对不少!
他加快脚步,最后一个冲刺,猛地扑到山梁顶部的枯草丛后,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朝着山谷下方望去——
这一看,饶是陈阳两世为人,经历过无数风浪,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下面是一处相对狭窄的、呈口袋状的山谷,此刻却成了血腥的屠场!
两个穿着与这原始山林格格不入的崭新军大衣和将校呢大衣的年轻小伙子,被十几只眼睛冒着瘆人绿光、瘦骨嶙峋却龇着惨白獠牙的饿狼,死死地围困在谷底一小片空地上!狼群显然饿极了,涎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冻成冰溜子。
他们身边,倒着四只体型颇为威猛、皮毛油亮的猎狗,看品种像是价值不菲的蒙古细犬。但此刻,这些平日里或许威风凛凛的猎犬,却已是浑身浴血,惨不忍睹!两只已经彻底不动了,喉咙被撕裂,肚肠都被掏了出来,尸体正被几只饿狼疯狂撕扯吞噬!另外两只也重伤倒地,只能徒劳地蹬动着四肢,发出微弱的、濒死的哀鸣,雪地被它们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顺着风直往鼻子里钻!
被围在中间的两个青年,情况更是岌岌可危!那个戴着崭新裁绒棉帽、脸色惨白如纸的青年,手里虽然紧紧攥着一杆崭新的、甚至还泛着枪油味的制式五六半自动步枪,但他的手指僵硬地扣在扳机上,手臂不住颤抖,枪口毫无意义地胡乱晃动着,竟似吓得一枪未发!一只体型格外壮硕、显然是头狼的公狼,敏锐地抓住了他这个致命的破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后腿猛地蹬地,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血盆大口张开,带着腥风,精准无比地噬向他那毫无防护的咽喉!这一口要是咬实了,绝对是当场毙命!
旁边那个穿着将校呢大衣的青年,心理素质稍好一些,脸上虽然也毫无血色,但至少还敢开枪。他手里的是一杆老式的单管猎枪,“砰”“砰”几声闷响,霰弹打出,倒也放倒了两只从侧面试图扑上来的饿狼。但狼群数量太多,而且见了同类的鲜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彻底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剩下的狼呲着獠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步步紧逼,那包围圈越来越小,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雪花,笼罩在两人心头!
“我操!狼围人了!这么多!”趴在陈阳身边的杨文远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头皮发麻,低呼一声,脸瞬间变得比那戴棉帽的青年还要白,牙齿都开始打颤。他平时打打狍子野猪还行,哪见过这种十几只饿狼围攻、血淋淋的场面?张二虎虽然没出声,但握着开山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呼吸也变得粗重无比,显然也紧张到了极点。
陈阳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利弊得失,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反应!救人!必须立刻救人!晚上一秒,下面就是两条人命!
他猛地从枯草丛后站起身,甚至来不及寻找一个稳定的依托物,就这么站着,端起了手中那杆修长的“水连珠”!冰冷的枪托瞬间贴上脸颊,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就锁定了狼群中最致命的那几个点——扑向咽喉的头狼,以及另外几只即将发起攻击的饿狼!
没有精确瞄准,完全是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和射击本能!枪口随着目标的移动而微微摆动,下一刻,他的食指已经果断地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