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山脚下那辆军绿色的bJ212吉普车,周卫东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浑身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幸亏旁边的王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吉普车旁。周卫东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背靠着冰凉的车门轮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但精神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放松。
王斌的情况稍好一些,他强撑着从车里拿出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先递给周卫东:“卫东,喝口水,压压惊。”然后又把水壶依次递给陈阳、杨文远和张二虎。清澈冰凉的水滑过干渴冒烟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周卫东猛灌了几口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缓过劲来后,再次挣扎着抓住陈阳的手,语气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哭腔:“陈阳兄弟!今天……今天要不是你,我周卫东这条小命就真撂在那山沟子里喂狼了!这救命之恩,比山重,比海深!我记一辈子!以后在这林区,不,在这整个地区,只要你陈阳兄弟言语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周卫东要是有半个不字,我就是王八犊子养的!你随时来地区林业局找我!或者找王斌也行!绝对好使!”
王斌也站在一旁,虽然不像周卫东那么情绪外露,但眼神里的感激和郑重却做不得假,他沉声道:“陈阳兄弟,大恩不言谢!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都在心里。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王斌,用得着我们林场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陈阳看着激动不已的周卫东和一脸郑重的王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笑了笑,语气平和却自有分量:“两位同志言重了。山不转水转,碰上了就是缘分。咱们山里人有句老话,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看到你们平安下山,我这心也就踏实了。”
这时,王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堆积如山的狼尸,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尴尬,他搓了搓手,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陈阳兄弟,还有个……还有个不情之请,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这次我们哥俩冒冒失失进山,本来是想着打点野味回去,给家里长辈和相熟的朋友分分,也算是份心意,结果没成想……搞成这副鬼样子,差点把命搭进去。你看……这些狼……能不能……匀两匹给我们?也好……也好回去有个说道,不然这空着手,浑身是伤的回去,实在没法交代……” 他这话越说声音越低,脸上臊得通红。毕竟命都是人家豁出命救下来的,现在还要开口分人家的战利品,怎么想都觉得脸上发烧。
然而,让王斌和周卫东都万万没想到的是,陈阳闻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不舍,直接大手一挥,指着那堆狼尸,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山林猎户特有的豪爽和仗义:
“王同志,你这话说的可就太外道了!什么匀不匀的?埋汰人是不是?这些狼,本来就是你们先遇上的,我们也就是碰巧赶上,帮了把手!你们看得上,就全都装上车带走!赶紧的,文远,二虎,别愣着了,搭把手,把这些狼,有一头算一头,全都给王同志他们装车上去!挑那皮子好的往里面放!”
“啊?!都……都给我们?!”王斌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本以为能厚着脸皮要个两匹,最多三匹,就已经是人家天大的面子了,没想到陈阳竟然如此豪气干云,要将这十四匹狼全部相赠!这可是十四匹狼啊!不是十四只兔子!完整的狼皮在这年头能卖到几十块一张,狼肉也能值不少钱,这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就这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送了?这气魄……这胸怀……
周卫东也惊呆了,感动得鼻子发酸,眼圈又红了,只觉得胸腔里热浪翻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握着陈阳的手,重重地摇晃着。他心里暗道,这陈阳兄弟,本事通天,为人还这么仗义疏财,不贪不占,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个朋友,他周卫东交定了!不,是这大哥,他认定了!
杨文远和张二虎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暗暗咂舌,心疼得直抽抽。十四匹狼啊!阳哥也太大方了!这得卖多少钱啊!但他们俩对陈阳是绝对的服从和信任,虽然肉疼,却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应了一声:“哎!” 然后便和王斌一起,三人吭哧吭哧地开始往吉普车上搬运狼尸。
吉普车的后备箱本就不大,塞进去七八匹就已经满满登登,关不上门了。剩下的狼尸只好又塞进了后座,将整个后座也堆得如同小山一般,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那辆原本威风凛凛的bJ212,此刻看起来活像是个专门运送野兽尸体的货车。
王斌看着被狼尸塞得严严实实的爱车,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激动得脸色潮红,他用力握住陈阳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陈阳兄弟!啥也不说了!这份情,这份义,我王斌,还有卫东,都牢牢刻在骨头里了!以后你就是我们亲兄弟!有啥事,千万别客气,一定来找我们!”
周卫东也扒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红着眼圈用力挥手:“陈阳大哥!一定来地区找我!我等你!”
吉普车引擎发出一阵低吼,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两个年轻人沉甸甸的感激,缓缓启动,颠簸着驶上了土公路,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送走了这两位身份显赫的“贵人”,山脚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的呜咽声。杨文远看着空荡荡的、只留下些许狼毛和血迹的拖架,终于忍不住咂了咂嘴,小声嘟囔道:“阳哥,十四匹狼呢……一张皮子都没留……是不是……太那啥了……”
陈阳瞥了他一眼,目光深邃,如同这冬日幽深的林海,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杨文远和张二虎的耳中:“文远,二虎,记住哥一句话。这人呐,眼光得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仨瓜俩枣。有些东西,有些人情,比十张、一百张狼皮都金贵得多。今天舍出去几张皮子,将来或许能换来一片林子。”
杨文远和张二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陈阳话里的深意,但他们坚信,阳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收拾着那个空拖架、准备拆了木棍带回去当柴火的张二虎,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疑惑地“咦”了一声,蹲下身,凑到那四只并排放在雪地里、早已被认定死亡的蒙古细犬尸体旁。
他伸出粗糙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只黑色细犬的脖颈,又摸了摸旁边那只黄褐色细犬的腹部,他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瞬间浮现出极度惊疑和不确定的神色,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阳哥!你……你快过来看看!这两只狗……这只黑的,还有这只黄的……好像……好像胸口还有一点点热气儿?!脖子这里,我摸着……好像……好像还有一丝丝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