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
承真和承题两个小家伙,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
如同春日里的小树苗,茁壮成长。
承真作为兄长,性子越发像舅舅张真源,沉静好学。
小小年纪便已开蒙,能安静地坐在书斋里临帖半日。
而承题则活脱脱是纪黎宴幼时的翻版。
精力旺盛,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最喜欢缠着父亲讲塞外的风光和“江湖”上的奇闻逸事。
这日休沐,纪黎宴难得没有应酬。
正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承题像只小猴子似的,试图爬上院中的那棵老石榴树。
张婉玉坐在一旁,手里做着针线,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玩闹的父子俩。
“爹!爹!你看我!我快爬到顶了!”
承题的小脸涨得通红,兴奋地嚷嚷。
“慢点慢点!臭小子,摔下来你娘又该心疼了!”
纪黎宴嘴上说着。
身子却懒洋洋地没动,显然对儿子的身手颇有信心。
倒是张婉玉放下针线,柔声提醒:
“题儿,小心些,当心树枝划了手。”
这时,承真端着一卷书从书房出来。
看到弟弟挂在树上的危险动作,小眉头微微一蹙。
走到树下,伸出双手。
一副随时准备接住的样子,老成持重地说:
“弟弟,快下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纪黎宴看着大儿子这副小大人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儿,你才多大,就学你舅舅满口‘君子’了?男孩子嘛,皮实点好!”
张婉玉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宴哥,你别总惯着题儿,真儿说得对,安全要紧。”
正说笑间,升任大管家的金宝匆匆进来禀报:
“侯爷,夫人,舅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张真源一袭青色官袍,显然是刚下值便直接过来了。
他如今在翰林院已是侍读学士,气度越发沉稳。
“舅舅!”
承真和承题见到张真源,立刻围了上去。
承真规规矩矩地行礼。
承题则直接扑过去抱住了舅舅的腿。
张真源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摸了摸两个外甥的头。
这才看向妹妹和妹夫。
纪黎宴从躺椅上坐起身,笑嘻嘻地道:
“哟,张大学士今日怎么得闲光临寒舍?”
张真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接过张婉玉递上的茶,抿了一口。
才开口道:
“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见他神色略显慎重,纪黎宴也收起了玩笑之色:
“什么事?可是朝中又有风波?”
张真源摇摇头:“非也。是关于真儿和题儿的前程。”
他顿了顿,看向妹妹:
“婉玉,真儿天资聪颖,性情沉静,是块读书的好材料。”
“如今也已到了正式拜师入学的年纪。我想着,是否让他拜在我座师李阁老门下?”
“李阁老学问渊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对真儿将来科考入仕大有裨益。”
张婉玉还未说话,纪黎宴先皱起了眉头:
“李阁老?那老头儿规矩大得很,真儿才多大,送去被他管束,岂不是要闷坏了?”
“我看不如再等等,或者我请陛下指派个翰林院的学士来教......”
“你呀!”张真源打断他。
“就知道走捷径!真儿根基打得牢,将来才能走得更远。”
“李阁老虽严,却是真正的经学大家,多少人想拜入门下而不得其门。”
张婉玉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哥哥,柔声对纪黎宴道:
“宴哥,哥哥是为真儿好。”
“李阁老德高望重,若能得他教导,是真儿的福气。”
“规矩严些,也能磨磨真儿的性子,未必是坏事。”
纪黎宴对妻子的话向来听得进去。
他看了看一旁安静站着的承真,小家伙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期待。
忽然意识到,大儿子或许真的更喜欢那种严谨的学问氛围。
“好吧好吧,”纪黎宴妥协地摆摆手:
“既然真儿自己也愿意,那就听你舅舅的安排。”
“不过说好了,要是真儿受了委屈,我可不管他什么阁老不阁老!”
张真源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已是妹夫最大的让步。
他又看向正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听着大人说话的承题:
“至于题儿......”
“题儿还小,不急不急!”
纪黎宴立刻把小儿子的肩膀:
“这小子性子野,得多玩几年,读书的事以后再说。”
“大不了以后跟我一样,挣个爵位,或者去军中历练也行。”
张婉玉这次却没附和丈夫。
她拉过小儿子,温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张真源道:
“哥哥,题儿虽活泼,但也不能荒废了学业。”
“不求他像真儿那般科举入仕,但总要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你看...是否有适合他的蒙师?”
张真源沉吟片刻:
“我认识一位致仕的老翰林,学问好,为人也风趣,不似李阁老那般古板。”
“由他开蒙,或许正合题儿的性子。”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承真拜入李阁老门下,正式开始了系统的学习。
承题则由那位老翰林开蒙。
果然,老翰林寓教于乐的方式很对承题的胃口。
小家伙虽然依旧调皮,但对读书识字倒也不排斥。
看着两个儿子各自走上了适合他们的道路,纪黎宴和张婉玉心中都充满了欣慰。
这日,纪黎宴正在职方司处理公务,宫中突然来人急召。
说是贵妃娘娘染恙,陛下让他即刻进宫一趟。
纪黎宴心中一惊。
姐姐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染恙?
而且还是皇帝亲自派人来召,情况恐怕不简单。
他不敢耽搁,立刻随来人进宫。
一路来到贵妃所居的宫殿,只见宫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皇帝竟也守在殿外,眉头紧锁。
“陛下,姐姐她......”
纪黎宴急忙上前行礼。
皇帝扶起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加上偶感风寒,来势汹汹。”
“你姐姐她...一直念叨着你,进去看看吧。”
纪黎宴心头一沉,快步走进内殿。
只见贵妃躺在凤榻上,脸色苍白,往日的神采黯淡了许多。
见到他,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阿宴来了......”
贵妃的声音有些虚弱。
“姐姐!”
纪黎宴跪倒在榻前,握住姐姐冰凉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怎么病成这样?太医怎么说?”
贵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只是...看着承真承题都长大了,就想起你小时候......”
“姐姐怕是看不到题儿娶妻生子了......”
“姐姐胡说什么!”
纪黎宴急忙打断她: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求陛下,广招天下名医!”
贵妃摇摇头,目光慈爱地看着他:
“阿宴,你长大了,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姐姐很欣慰。”
“婉玉是个好孩子,把家照顾得很好...姐姐就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顿了顿,气息有些微弱:
“只是...陛下他...身边虽有新人,但性子孤拐,你...要替姐姐多看顾他些......”
“君臣之分不可忘,但...骨肉亲情...也要珍惜......”
纪黎宴听着姐姐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话语,心如刀绞。
只能不住地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好在,经过太医的精心诊治,和纪黎宴不惜重金寻来的珍稀药材调养。
贵妃的病势终于渐渐好转。
这场病,虽是有惊无险。
却像一声警钟,敲在了纪黎宴心头。
他越发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时光,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
随着几位皇子的年长,立储之争也悄然浮出水面。
皇帝年富力强,并未明确表态,但各方势力已是暗流涌动。
作为皇帝的表弟、贵妃的弟弟、手握实权的长乐侯。
纪黎宴自然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不时有皇子或明或暗地向他示好,均被他以“臣只知忠心王事”为由,巧妙地回避了过去。
只埋头于本职工作。
然而,他不想惹事,事却会找上门。
这日散朝后,皇帝独独留下了纪黎宴。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屏退了左右,只留苏沛在门口伺候。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良久才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宴,近日朝中关于立储的议论,你怎么看?”
纪黎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躬身道:
“陛下,此乃国本大事,臣不敢妄议。”
“陛下春秋鼎盛,皇子们亦个个聪慧英武,无论陛下作何决断,皆为江山社稷之福,臣等唯遵圣意而已。”
皇帝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滑头!跟朕也打起官腔来了?”
纪黎宴讪笑:“臣不敢,臣只是...确实不知该如何置喙。”
皇帝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盎然的春色,声音低沉了几分:
“老大敦厚,但失之优柔。老二聪敏,却锋芒过露。老三...年纪尚小,心性未定。”
“朕每每思及此事,便觉难以安枕。”
纪黎宴垂首静立,不敢接话。
他知道,皇帝此刻并非真的需要他出主意,更多的是一种倾诉和试探。
果然,皇帝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阿宴,你与几位皇子接触不多,但朕想知道,在你看来,若论品性,谁更堪大任?”
“你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这话分量极重,纪黎宴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无论说谁好,都可能被解读为站队,必将卷入旋涡中心。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姐姐病中那句“多看顾陛下”。
以及皇帝此刻眉宇间真实的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回避,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皇帝:
“陛下,臣是个学问不好,不懂那些大道理。”
“但臣以为,储君之选,首重仁孝。对父母至孝者,方能对天下百姓存仁爱之心。”
“其次,需有容人之量,能纳忠言,用贤臣。”
“至于才具,反倒可以慢慢历练。”
“陛下当年登基之初,不也是在太后和诸位老臣辅佐下,一步步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吗?”
他没有直接评价任何一位皇子,而是提出了选择储君的标准,并将皇帝自身的经历融入其中。
既表达了观点,又显得真诚而不逾矩。
皇帝闻言,怔了怔。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仁孝...容人之量...阿宴,你这话,倒是说到了朕的心坎上。”
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些,拍了拍纪黎宴的肩膀,
“好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纪黎宴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他恭敬行礼退出御书房。
走出宫门,被春日的凉风一吹,才发觉里衣已被汗水浸湿。
经此一事,纪黎宴更加坚定了不参与夺嫡的决心。
时光平静地流淌,转眼又是两年。
承真在李阁老的严格教导下,学问日益精进,已颇有少年儒雅之风。
承题则在老翰林的引导下,虽依旧活泼好动,但四书五经也背得滚瓜烂熟。
偶尔还能冒出几句惊人之语,令人捧腹又惊喜。
这年秋狩,皇帝照例率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皇家围场。
纪黎宴自然随行,张婉玉因要照料家中,并未同往。
秋高气爽,围场内旌旗招展,号角连天。
纪黎宴对狩猎兴趣不大,只象征性地射了几只兔子山鸡。
便寻了个僻静处休息。
看着年轻一辈的宗室子弟和武将们纵马驰骋,争夺头彩。
午后,众人正在休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
原来是三皇子在追逐一头麋鹿时,马匹受惊,冲入了密林深处。
侍卫们一时没能跟上!
皇帝闻讯大惊,立刻下令全力搜寻。
纪黎宴心中也是一紧。
三皇子年仅十四,是皇帝较为宠爱的幼子,若真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多想,纪黎宴立刻向皇帝请命。
带着一队精锐侍卫,沿着三皇子失控马匹留下的痕迹,快速追入密林。
林中枝叶茂密,光线昏暗。
纪黎宴顺着马蹄印迹,一路疾行。
约莫追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陡坡下,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他急忙带人冲下去。
三皇子摔在一片灌木丛中,衣衫被划破,脸上手上都有擦伤。
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伤及筋骨。
只是受了惊吓,一时动弹不得。
那匹受惊的马则不见踪影。
“三殿下!”
纪黎宴快步上前,小心地将少年扶起,“臣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三皇子看到纪黎宴,惊魂未定的眼中露出一丝依赖,声音带着哭腔:
“侯爷...我...我的腿好痛......”
纪黎宴检查了一下,安慰道:
“殿下放心,只是扭伤了,未伤骨头。臣这就背您回去。”
他示意侍卫们做好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三皇子背起。
回程的路上,纪黎宴刻意放慢脚步,避免颠簸加重三皇子的伤势。
同时温言安抚着受惊的少年。
三皇子伏在他宽厚的背上,渐渐平静下来。
甚至开始小声地和纪黎宴说起刚才的惊险经历。
将三皇子安全送回营地,太医立刻上前诊治。
皇帝见到爱子无恙,长长舒了口气,对纪黎宴投来赞许和感激的目光。
经此一事,三皇子对纪黎宴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和信任。
秋狩结束后,赏赐自然丰厚。
纪黎宴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反而更加低调。
与皇子过从甚密并非好事,尤其是备受宠爱的幼子。
他恪守臣子本分,除了必要的公务和宫廷召见。
尽量避免与三位皇子有私下接触。
然而,一次宫宴上。
三皇子主动来到纪黎宴席前,以茶代酒,郑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众目睽睽之下,纪黎宴无法推拒,只能恭敬应对。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又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解读。
宴席散后,纪黎宴心中有些烦闷,信步走到御花园中透气。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亭台楼阁间。
他刚走到一处假山旁,却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长乐侯如今简在帝心,若能得他相助......”
另一个声音略显阴沉:
“哼,他滑不溜手,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
“不过,他那个大儿子,似乎很得李阁老赏识?或许,可以从那里......”
纪黎宴心中猛地一凛。
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后,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