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夜色 第92章

评估日清晨，陆时晚在持续的低频头痛中醒来。这头痛并非来自训练或“旧印”的后遗症，而是源于过度紧绷的神经和睡眠的严重不足。昨夜，她几乎没有合眼，反复推演着今天可能遇到的各种测试情景，以及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让评估“失败”。

拉尔森博士的警告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想办法在评估中‘失败’”。但这绝非易事。“火种”对她的数据监控细致入微，任何明显的、不符合她近期进步曲线的能力下滑，都可能被视为“刻意”或“污染迹象”，反而招致更严厉的控制和审查。她必须制造一种看起来“自然”的、因压力或潜在风险而导致的“不稳定状态”，让评估者认为她“暂时不适合”进行更高风险的接触。

她仔细梳理了近期训练数据：她的防御韧性评分稳步上升，但情绪波动抑制效率的提升曲线在最近两天略有放缓；信息过滤准确率虽然稳定，但在处理特定类型的、带有强烈负面伦理暗示的干扰信息时，曾出现过短暂的“识别迟疑”。这或许是可以利用的“瑕疵”。

早餐时，她刻意减少了食量，并让脸上保持一种不易察觉的、略显恍惚的疲惫感。经过走廊时，她让自己的步伐比平时慢了半拍，目光偶尔失焦，仿佛在忍受某种内在的不适。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无处不在的监控捕捉。

上午八点半，“学者”和“记录员”在训练室等待她。今天的训练室做了特殊布置，除了常规的设备，中央多了一个半透明的隔离舱，舱内隐约可见一枚被固定住的、颜色深紫近黑的“旧印”，形状不规则，表面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动。旁边标注着：“样本代号：‘冥河之触-原型体’，保密等级：橙黄。警告：高度情绪污染倾向，接触可能导致深层次恐惧固着与存在感丧失。”

仅仅是看到这个名字和警告，陆时晚就感到一股寒意。这绝非“血痂岩”那种相对“直白”的暴力创伤印记，而是更接近意识底层、关乎存在本身的黑暗侵蚀。

“今天不进行常规训练。”“学者”开门见山，“评估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在三级标准干扰环境下，完成一套复杂的动态逻辑链任务，测试你防御体系的整体稳定性。第二部分，在无干扰环境下，远距离感知‘冥河之触’的初级情绪辐射，报告你的感受并尝试进行基础的情绪隔离。第三部分，根据前两部分表现，综合评估你是否具备接触更高风险‘样本’的条件。明白？”

“明白。”陆时晚声音平稳，但指尖微微发凉。

第一部分开始。熟悉的迷宫与光点任务再次出现，但干扰强度直接提升到她之前训练达到的三级上限，且干扰模式更加多变和矛盾。陆时晚全神贯注，她的防御体系在近日的淬炼下确实坚实了许多，完成率稳定在80%左右，偶尔因干扰突变出现短暂下滑，但很快能调整回来。这部分，她不能表现得“失败”，必须展现出应有的进步。

数据被详细记录。“学者”微微点头：“防御稳定性合格，应对突变能力有提升。”

紧接着是第二部分。隔离舱的观察窗打开，那枚深紫色的“旧印”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她面前。没有额外的光影或声音干扰，只有样本本身散发的、无形的“情绪辐射”。

陆时晚凝神感知。几乎是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虚无感”包裹了她。那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自身存在正在被稀释、被遗忘、被拖入无边死寂深渊的感觉。心跳似乎变得无关紧要，呼吸仿佛只是机械的流程，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开始模糊、动摇。这是一种针对存在根基的侵蚀。

她必须表现出“受到影响”，但不能是“崩溃”。她让这种虚无感在意识中弥漫了几秒钟，让自己脸上流露出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然后，她开始按照训练的方法，尝试构筑“存在锚点”——回忆沈承聿的眼神、桂苑书房温暖的灯光、父母手稿上熟悉的字迹……这些鲜明的、充满“生”的气息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的火把，艰难地抵御着虚无的侵蚀。

她断断续续地报告着感受：“很空……感觉自己在消失……冷……”同时，她的生理数据也显示心率异常降低，皮电反应微弱，呈现出一种“情感剥离”状态。

“情绪隔离尝试……部分有效，但锚定强度不足，存在感流失指数偏高。”“学者”记录着，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审视，“你的‘存在锚点’似乎依赖于外部特定的情感记忆，在应对这种针对存在本体的侵蚀时，缺乏更深层的、内生的根基。”

这正是陆时晚希望他们看到的“瑕疵”——她的防御体系在应对常规情绪和暴力信息时表现坚韧，但在应对更抽象、更根本的意识侵蚀时，暴露出对特定外部情感联结的依赖，而这在“火种”看来，可能是不稳定和易受攻击的弱点，尤其是如果他们要对她进行“熔接”或“同化”，这种依赖会成为障碍。

第三部分，综合评估。“学者”和“记录员”低声讨论了几分钟，查看所有数据。

“你的整体防御评分确实达到了接触更高风险样本的理论门槛。”“学者”最终宣布，“但在应对‘冥河之触’这类存在性侵蚀样本时，表现出的‘锚点外依’和‘内生根基不足’，构成了显着的风险因素。在‘影羽协议’框架下，这种状态可能导致同化过程中的‘自我认知迷失’或‘锚点污染’，增加不可控风险。”

陆时晚的心提了起来。

“因此，评估结论是：”“学者”顿了顿，“暂缓直接进行高风险‘样本’接触。建议进行为期三至五天的‘针对性强化训练’，重点构建基于纯粹理性认知和抽象价值内核的‘内生锚点体系’，削弱对特定外部情感联结的依赖。待该体系初步建立并通过验证后，再行评估。”

暂缓！目标达成！陆时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只露出适当的、混合着失望与理解的复杂表情。

“针对性强化训练将从明天开始，由我亲自设计并监督。”“学者”补充道，“这期间，‘旧印’接触和学术资料访问暂停。你需要集中精力完成这个过渡。”

训练暂停，访问暂停。这意味着她将被更加封闭地控制起来，专注于“火种”想要塑造她的方向。但无论如何，她赢得了宝贵的三到五天时间。在这期间，“影羽协议”的正式测试不会启动。

“我接受安排。”陆时晚低声说。

评估结束，陆时晚被送回舱室。门关上后，她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步成功了。但接下来的“内生锚点”训练，恐怕比之前的训练更加凶险，那是在直接改造她的意识根基，让她变得更加“纯粹”，也更适合被“熔接”。

她必须在这三到五天内，找到新的突破口。

而就在陆时晚为赢得喘息之机而暗自筹划时，基地之外，局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沈承聿的指挥中心内，气氛凝重如铁。

“确认了！”技术员声音急促，“金斯利的队伍不是在勘探，他们在挖掘！目标指向‘摇篮’基地东南侧山体下方约150米处，一个疑似二战时期遗留的、未被‘火种’完全掌握或封死的废弃通风井道！他们想打通一条进入基地的隐秘通道！”

“规模多大？进度如何？”沈承聿疾步走到监控屏前。

“动用的是小型无声钻探设备，进度隐蔽但迅速。根据热源和震动模式分析，预计最快48小时内可能穿透至基地外层结构附近。他们携带了高强度破拆装备和……疑似神经毒气弹的标志性容器！”

金斯利竟然想用这种野蛮的方式，直接侵入“摇篮”！他不仅要抢人，很可能还想趁机夺取“火种”的研究成果，甚至不惜使用毒气制造混乱！

“不能再等了。”沈承聿眼神冰冷决绝，“‘窗口’被金斯利强行打开了，虽然方式不可控。启动‘蜂群’预案第二阶段！所有侦察单元向‘摇篮’基地预设渗透点集结，监测金斯利挖掘进度及可能引发的基地防御反应。‘影子’小组做好接应准备，一旦基地因外部入侵出现内部混乱或防御缺口，立刻尝试渗透，首要目标：定位并救出陆时晚！”

“强行突入风险极高！基地防御系统……”A提醒。

“我知道风险。”沈承聿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但金斯利这条疯狗会把一切都搅乱。这是我们趁乱救人的唯一机会，也可能是最后机会。执行命令！”

命令迅速下达。散布在雪山各处的微型侦察机器人开始向“摇篮”基地外围悄无声息地移动。负责接应的精锐“影子”小组检查装备，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而在“摇篮”基地内部，最高级别的安全警报也在同一时间，于“导师”、“学者”等核心成员的加密终端上无声闪烁。警报内容正是关于东南侧山体异常震动与热源信号，系统判定为“高强度非法侵入作业”。

“导师”的书房内，气氛骤冷。“是金斯利。他果然不肯罢休。”“学者”看着警报信息，眉头紧锁。

“比预想的更愚蠢，也更疯狂。”“导师”声音冰冷，“他以为用蛮力就能打开‘摇篮’的大门？通知安保中心，启动‘铁砧’协议，加强东南侧所有物理与感应屏障，激活该区域所有防御单元。同时，提升基地整体警戒等级至橙色。所有非核心研究暂停，人员返回指定安全区。”

他顿了顿，看向“学者”：“那个‘翠鸟’的强化训练，必须加快。如果金斯利的入侵引发不可控的混乱，我们需要确保‘钥匙’和‘桥梁’的安全，必要时……提前转移或启用应急预案。”

“提前转移？应急预案？”“学者”一怔。

“有一些……备用的安全站点和方案。”“导师”没有过多解释，眼神深邃，“希望用不到。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金斯利，或许会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催化剂。”

基地内外，三方势力如同三股即将交汇的暗流，在阿尔卑斯山腹地这片冰冷的钢铁迷宫中，各自绷紧了最后一根弦。

陆时晚对即将降临的外部风暴一无所知。她正坐在冰冷的舱室里，思考着如何在接下来的“内生锚点”训练中，既满足“学者”的要求，又悄悄埋下属于自己的、不会轻易被抹去的“锚点”。

时间，正在以分钟为单位，飞速流逝。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已然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