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因特拉肯仍在沉睡。街道空旷,只有零星路灯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坚持着昏黄的光晕。陆时晚在距离指定坐标一公里外下车,独自步行。沈承聿的车消失在另一条岔路,他们将通过其他路径前往外围接应点。
寒风如刀,卷着地面未化的残雪,抽打在脸上。陆时晚拉高了雪地伪装服的兜帽,将半张脸埋入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步伐沉稳,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皮下植入点传来细微的、持续的隐痛,像一枚埋入血肉的冰冷坐标,提醒着她的使命与退路。
按照坐标指引,她离开公路,拐进一条被积雪覆盖的护林小径。树木的阴影浓重如墨,脚下积雪咯吱作响,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警惕着任何异常。
步行约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小型直升机静静停泊,旋翼折叠,像一只收敛了翅膀的金属巨鸟。直升机旁,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学者”,依旧穿着深色防寒服,眼镜片在直升机舱内透出的微光下反着光。另一人是个陌生的女性,约莫四十岁,身材高挑结实,穿着类似山地救援队的制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扫描仪,在陆时晚出现的瞬间就锁定在她身上。
“很准时,陆博士。”“学者”迎上两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微笑,但眼底并无多少暖意,“这位是‘向导’,负责带你进入‘摇篮’,并协助你初期适应基地环境。”
“向导”只是对陆时晚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和言语,直接拉开了直升机的舱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时晚没有犹豫,登上直升机。机舱内空间狭小,除了正副驾驶,只有四个座位。她坐在靠窗位置,“学者”坐在她对面,“向导”则坐在她斜前方,依旧保持着沉默和警惕。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旋翼展开,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直升机轻盈离地,迅速爬升,将林间空地和小径远远抛在下方的黑暗中。
透过舷窗,陆时晚看到下方因特拉肯的灯火如散落的星辰,迅速缩小,最终被无边无际的、覆盖着白雪的阿尔卑斯群山所取代。直升机朝着西南方向,也就是瑞士与意大利边境的巍峨群山深处飞去。
机舱内无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噪音和气流颠簸的声响。“学者”似乎闭目养神,“向导”则始终保持着笔挺的坐姿,目光偶尔扫过仪表盘和窗外。陆时晚也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天色依然漆黑,但在东方天际,已能隐约看到一丝极淡的鱼肚白,给连绵雪山的峰顶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银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和冰川,在朦胧的微光中泛着幽蓝的死寂。
飞行了大约四十分钟,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在一片看似毫无特征的、被厚重积雪覆盖的山脊斜坡上空盘旋。陆时晚看到“向导”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下方厚厚的雪层突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直径约十米的垂直洞口!洞口边缘闪烁着微弱的红色导航灯。
直升机调整姿态,稳稳地降入洞口。头顶的雪层迅速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他们仿佛被吞入了大山的腹腔。
下降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直升机停在了一个宽阔的、灯火通明的室内停机坪上。这里空气干燥,带着淡淡的金属和机油气味,温度适宜,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舱门打开,“向导”率先利落地跳下。“学者”对陆时晚做了个手势:“我们到了,陆博士。欢迎来到‘摇篮’。”
陆时晚走下直升机,踏上了坚实冰冷的合金地板。停机坪很大,除了他们这架,还停着另外两架不同型号的飞行器。四周是光滑的银灰色金属墙壁,高处有通风管道和监控探头。几名穿着灰色连体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正在不远处操作着牵引设备,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司空见惯。
“请跟我来,进行身份录入和初步消毒。”“向导”终于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板、直接,不带任何感**彩。她领着陆时晚走向停机坪一侧的密封气闸门。
经过身份扫描、全身消毒喷雾、以及更换基地内部的标准灰色连体制服,陆时晚终于正式进入了“摇篮”基地的内部。
通道宽阔明亮,同样是银灰色的主调,天花板很高,布满了各种管线。偶尔有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员匆匆走过,彼此之间很少交谈,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背景音,让这个地方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机器内部,而非人类居所。
“向导”边走边简洁地介绍:“你现在位于基地上层,生活区和部分非核心研究区。你的临时宿舍在c区7号舱室。每天作息、用餐、活动区域都有严格规定,具体细则已录入你的身份卡。上午八点,‘导师’将在中央会议厅见你,进行入职简报。在此之前,你可以在指定公共休息区活动,但不得进入任何标有红色或黑色权限标识的区域。明白?”
“明白。”陆时晚回答,同时快速记忆着沿途看到的通道标识、摄像头位置、人员活动规律。
她们穿过几条通道,乘坐了一次内部轨道车,最终来到一扇标着“c-7”的舱门前。“向导”用权限卡打开门。
里面是一个约十平米的单间,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嵌入式衣柜,一套桌椅,一个微型洗漱间。墙壁是单调的浅灰色,没有任何装饰。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的LEd面板,光线明亮但不刺眼。
“你的基本生活用品在衣柜里。早餐供应时间是六点半到七点半,在b区二号餐厅。身份卡是你在基地内通行、用餐、借阅资料的唯一凭证,请妥善保管。”“向导”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还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谢谢。”陆时晚摇头。
“那么,八点整,我会来接你去中央会议厅。”“向导”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舱门自动关闭并锁死。
陆时晚站在这个冰冷单调的小房间里,静静环顾四周。她知道,这里必然布满了监听和监控设备。她走到床边坐下,床垫硬度适中。她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整齐叠放着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些基本洗漱用品。所有物品都是统一的灰色,没有任何个性可言。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水流稳定。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制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坚定。她对着镜子,看似在整理头发,实则用极微小的动作检查了藏匿工具的状态,并确认了皮下植入点没有异常红肿。
然后,她回到床边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在休息,实则是在心中快速构建这个初始环境的认知地图,并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进入“被吸纳的研究者”角色——带着对新环境的好奇、一丝不安、以及对即将接触核心知识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基地内部恒温恒湿,感受不到外界昼夜。只有身份卡上显示的时间在跳动。
六点二十分,陆时晚起身,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前往b区二号餐厅。餐厅宽敞,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安静用餐。食物是标准的营养配餐,味道平淡。人们各自坐在固定的位置,很少交谈,即便交谈也是极低的音量。气氛如同一座高级监狱,或者一个戒律森严的修道院。
陆时晚默默用餐,观察着周围的人。有男有女,年龄不等,但大多神情专注或淡漠,透露出长期处于封闭、高压环境下的特征。她试图分辨哪些可能是研究人员,哪些是行政或安保人员。
七点五十分,她返回c-7舱室。七点五十五分,“向导”准时敲门。
“请跟我来。”
陆时晚跟着她,再次穿过复杂的通道,来到基地核心区域。这里的安保明显更加严密,需要多重权限验证。最终,她们抵达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大门前。
“导师在里面等你。”“向导”说完,便如同雕塑般立在门侧。
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圆形的会议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环形金属桌,周围是舒适的座椅。墙壁是深色的,天花板中央有一盏柔和的顶灯。房间一侧是整面的透明玻璃墙,外面……竟然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室内生态园,模拟着高山草甸的景观,甚至有模拟的阳光投射下来,与基地内部冰冷的科技感形成奇异对比。
环形桌的主位上,“导师”已经坐在那里。他依旧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仿佛与外界的冰雪和基地的灰色格格不入。他面前摆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神情平和,仿佛正在等待一次普通的学术会谈。
“陆博士,欢迎正式加入‘摇篮’。”“导师”抬起头,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陆时晚,“请坐。让我们开始你的……入职第一课。”
陆时晚在他对面坐下,心跳平稳,目光坦然迎上。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