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安全屋的地下指挥中心,空气因高强度运转的设备而略显滞闷,但更沉重的是弥漫在决策者们心头的压力。距离“火种”给出的最终期限,仅剩不到十五小时。
主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多个画面:阿尔卑斯山“摇篮”基地的冷峻结构图、“黑隼”审讯室的实时监控、因特拉肯及周边地区的动态态势图,以及陆时晚各项生理数据的平稳曲线。
对“黑隼”的新一轮审讯正在隔壁的屏蔽室进行。这次采取了更策略性的方法,不再单纯施压,而是结合“火种”暴露的部分信息进行诱导和瓦解。
审讯专家将“火种”标志和“摇篮”基地的部分非核心特征展示给“黑隼”,观察他的反应。
“……我知道他们。”当看到那个“眼睛与天平”的徽记时,“黑隼”的瞳孔明显收缩,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忌惮,又似有几分……嘲弄?“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躲在雪山里摆弄他们不该碰的东西。‘渡鸦’活着的时候,最提防的就是他们。”
“他们对‘普罗米修斯’知道多少?和‘渡鸦’派系是什么关系?”审讯专家追问。
“知道多少?”“黑隼”扯了扯嘴角,牵动手背上的刀疤,“他们巴不得知道全部!‘渡鸦’认为那东西是诅咒,必须封存或销毁;‘火种’那帮人却觉得是上帝留给选民的礼物,想挖出来据为己有。两边斗了十几年,互相安插钉子,背后下黑手……哼,‘守夜人’?早就烂透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至于‘裁缝’……那是个更奇怪的家伙。不属于任何一派,又好像和所有派系都有关联。‘渡鸦’对他言听计从,但好像又很怕他。‘火种’那边,我隐约听说他们也想联系‘裁缝’,但似乎没成功。‘裁缝’……他只在乎‘平衡’,或者说,只在乎‘守夜人’这个组织本身的存在和秘密不泄露到外面去。至于里面怎么斗,只要不拆了房子,他好像不怎么管。”
这个描述,勾勒出一个超然、神秘、且以组织存续和秘密守护为最高准则的“裁决者”形象。
“如果‘火种’真的开始大规模重启‘普罗米修斯’的危险实验,‘裁缝’会插手吗?”
“黑隼”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是可能让整个‘房子’塌掉,或者把‘房子’里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事……他应该会管。”
这为沈承聿和陆时晚提供了一个潜在的突破口,或者说,一个可能借力的支点。
就在这时,监视“黑隼”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的心率曲线骤然变成了一条恐怖的直线!
“怎么回事?!”沈承聿猛地站起。
隔壁审讯室瞬间混乱。医护人员冲进去,但一切发生得太快。短短二十秒,“黑隼”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瞳孔完全散大。初步检查,死因疑似突发性、极其剧烈的心脏麻痹或神经毒素发作,但房间内所有物品都经过严格检查,他入口的食物和水也绝无问题。
“是植入式毒囊或生物定时器!”A迅速判断,脸色难看,“可能埋藏在牙齿、皮下甚至内脏,由特定条件触发。我们之前的扫描……可能遗漏了最隐秘的那种。”
“黑隼”死了。在即将可能吐出更多关键信息的时刻,被灭口。这无疑来自“守夜人”内部,很可能是“裁缝”或“渡鸦”残余势力的手笔,确保他无法再泄露更多。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黑隼”所知信息的危险性。
线索戛然而止,但也更清晰地揭示了对手的冷酷与缜密。
“‘黑隼’的死,对我们不利,但可能也扰乱了‘火种’的步骤。”沈承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他们知道我们在审讯‘黑隼’,现在‘黑隼’突然死亡,‘守夜人’内部必然会有反应。‘火种’如果想顺利吸纳晚晚,推进计划,就必须加快动作,避免夜长梦多。”
他看向陆时晚:“这意味着,他们给你的压力会更大,但同时,他们内部可能出现急躁和破绽。你进入‘摇篮’后,要格外留意这种因外部压力而产生的内部紧张情绪。”
陆时晚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但镇定。“黑隼”的死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但也更坚定了她深入虎穴的决心。敌人越是严防死守,越说明他们隐藏的东西至关重要。
“那么,最终决定。”沈承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陆时晚脸上,“你是否接受邀请,潜入‘摇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时晚身上。
陆时晚缓缓站起身,走到主屏幕前,看着那座深埋山腹的冰冷基地。她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轻易回头的可能。她将孤身置于最危险的敌人巢穴,必须时刻扮演一个逐渐“皈依”的投诚者,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寻找真相与破绽。
“我去。”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这是我父母的遗志,也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
沈承聿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骄傲、担忧、痛惜,最终都化为沉甸甸的决心。“好。”
计划即刻进入最后细化阶段。
首先,回复“火种”。陆时晚将撰写一封措辞恳切、展现“决心”的最终确认邮件,表示接受邀请,愿意前往“摇篮”基地,并同意他们提出的初期限制条件。邮件将在期限截止前一小时发出,既显示慎重,又避免给对方太多反应时间。
其次,陆时晚的“角色塑造”和装备。她需要表现出一种混合了理想主义热情、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摆脱过去“束缚”的迫切感的复杂状态。A和一名行为心理专家将对她进行最后的“角色巩固”训练。装备方面,除了皮下芯片,还会为她准备几件极其隐蔽的、非电子类的情报收集和自卫工具,以及一套应对可能的精神影响或审讯的“神经防御”心理预案。
第三,外部策应与应急方案。沈承聿将亲自带领一支最精锐的行动小组,秘密部署在“摇篮”基地外围的备用接应点。他们无法进入基地,但会建立多层监测网络,监听可能的外泄信号,并准备在陆时晚发出求救信号或基地出现重大异动时,实施强攻或紧急撤离。同时,他们会利用金斯利这个变数,故意泄露一些模糊信息,让他继续牵制“火种”的部分注意力。
第四,关于“裁缝”和“守夜人”的利用。沈承聿会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火种”正在重启危险实验、并已成功吸纳“钥匙”的“情报”,巧妙地“泄露”给“守夜人”内部可能与“裁缝”有关的渠道。希望能激起“裁缝”派系的反应,从外部对“火种”形成压力,为陆时晚内部活动创造更多机会和缝隙。
计划庞杂而危险,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陆时晚进行了高强度的“神经防御”训练,学习在高压环境下保持核心认知锚定,抵抗可能的意识干扰或诱导。她也反复揣摩“学者”和“导师”的言行风格,试图把握“火种”成员可能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
沈承聿则忙于调兵遣将,协调资源,确保外围策应万无一失。他和陆时晚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每次短暂的目光交汇,都传递着无需言语的信任与支撑。
期限前两小时,陆时晚独自坐在房间里,面前是已经拟好的回复邮件。她再次检查了植入芯片的状态,感受着皮下那一点微小的硬结和隐痛。这是她与外界、与沈承聿最后的生命线。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母模糊的笑脸,闪过孤儿院的阴冷长廊,闪过桂苑书房温暖的灯光,闪过沈承聿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最后,定格在“冰海”站台那片幽蓝的冰川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睁开眼,眼神清澈而凛然。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发送”。
邮件化作加密的数据流,射向未知的接收端。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收到了“火种”的即时回复,只有一个简短的时间和坐标——是“冰海”站台附近一处更隐蔽的直升机起降点坐标。接应时间:凌晨五点,破晓之前。
行动,进入倒计时。
陆时晚换上便于行动的保暖衣物,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几样小物件,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的安全屋。
沈承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轻便但保暖性极佳的白色雪地伪装服。“穿上这个。山上冷。”
陆时晚接过穿上。衣服带着他手掌的余温。
“我送你到外围。”沈承聿说,声音平静,但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嘱托、担忧、不舍,都已融入之前的每一个部署和眼神之中。
车辆在浓重的夜色中驶向因特拉肯,驶向雪山,驶向那个名为“摇篮”的未知深渊。
车窗外,阿尔卑斯群山在星空下显露出黑沉沉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东方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青灰色。
破晓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而陆时晚,即将独自走入这片黑暗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