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夜色 第75章

返回安全屋的路上，车内一片压抑的沉默。陆时晚靠着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日内瓦湖景，阳光在水面碎裂成万千金鳞，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群体意识共振”——这个过于超前的、甚至带有一丝反乌托邦色彩的概念，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意识里。这不再是单纯的学术继承，而是被卷入了一场意图重塑人类认知边界的疯狂棋局。

沈承聿在主控室等待。他面前的屏幕上，“学者”展示的模型框架正被技术团队进行逐帧分析和反向推演。同时，另一块屏幕上，“黑隼”的最新审讯记录正在滚动。

陆时晚一进门，沈承聿就站起身，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无虞，才示意她坐下。A默默递上温水。

“模型初步分析，理论结构自洽，数学工具极其前沿，部分思路与你父母手稿中零散的‘群体协同增效’猜想吻合。但核心的共振触发与稳定机制，存在巨大技术鸿沟，且……”沈承聿顿了顿，语气凝重，“其中隐含的伦理失控风险是指数级的。一旦所谓的‘和谐共振’失控，可能导致群体意识混沌、个体认知湮灭，或者更糟——形成某种强制的、单向的意识灌输或操控。”

陆时晚接过分析报告快速浏览，指尖冰凉。这正是她最深的恐惧。“火种”描绘的“进化”蓝图下，隐藏着足以毁灭个体自由意志的深渊。

“‘黑隼’那边呢？”她问，暂时将模型的冲击压下。

沈承聿调出审讯记录。“他提供了一个新名字——‘裁缝’。据他回忆，当年‘渡鸦’指令中提到，如果行动后‘钥匙’出现异常动向或落入非指定方，需立即向‘裁缝’报告。‘裁缝’似乎是‘渡鸦’与更高层，或者说‘守夜人’内另一个更隐秘派系的联络人。”

“裁缝……”陆时晚咀嚼着这个代号，“缝补裂痕？还是……量身定制解决方案？”

“含义不明。但‘黑隼’强调，‘裁缝’非常神秘，连‘渡鸦’都对其保持敬畏。而且，在‘渡鸦’失势身亡后，‘裁缝’似乎也沉寂了，至少‘黑隼’这条线再未接到相关指令。”沈承聿眼神锐利，“这或许说明，‘裁缝’代表的派系，与‘渡鸦’和‘火种’都不同，是‘守夜人’内更深、也更超然的第三方力量。他们可能才是真正决定‘普罗米修斯’遗产最终归属，或者……是否应该彻底销毁的裁决者。”

局势愈发复杂。明面上有“火种”步步紧逼，暗处有“裁缝”代表的未知势力潜藏，金斯利伺机而动，而“守夜人”内部显然并非铁板一块。

“我们时间不多了。”陆时晚放下水杯，声音清晰，“‘火种’只给了我24小时考虑，现在还剩不到20小时。他们下次接触，必然要求我给出明确答复，甚至可能提出更具体、更难以拒绝的‘合作’条件。”

“你打算怎么回复？”沈承聿看着她，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虽然计划是共同制定，但最终踏入龙潭虎穴的是她，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陆时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我会表示原则上同意加入‘火种’，愿意参与后续研究。但提出几个条件：第一，我需要看到完整的、经过独立第三方验证的伦理安全框架；第二，初期只进行理论验证和模拟实验，不涉及任何**意识交互；第三，我需要保留一定的独立研究空间和对外通讯渠道，以维持‘正常’学术身份作为掩护。”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些条件，既显得合理谨慎，符合一个优秀研究者的身份，又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并制造继续接触、获取更多内部信息的机会。同时，提出保留对外渠道，也是为我们的联络留出空间。”

沈承聿沉思片刻，缓缓颔首。“条件可以。但‘火种’很可能不会全盘接受，尤其是第三条。他们会试图将你完全隔离。”

“那就讨价还价。底线是，我必须保留一个他们无法完全监控的、与我们紧急联络的方式。”陆时晚语气坚定，“这是我深入其中的前提。”

这是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她必须带着一个“火种”不知道的“后门”，独自进入一个可能被严密监控的环境。

沈承聿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我会让技术团队准备。是最新的生物芯片耦合加密技术，信号极其微弱，混杂在人体自身生物电中，只有特定解码器在极近距离才能识别。但一旦植入，无法轻易取出，且长期携带可能对神经系统有未知影响。”

“植入。”陆时晚毫不犹豫。她知道这是必要的风险。

“还有，”沈承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一旦你给出同意答复，‘火种’可能会立刻要求你‘消失’，进入他们的安全屋或研究基地。我们准备好的‘裂痕’戏码，需要升级。你需要……在‘离开’前，与我发生一次更激烈、更公开的‘决裂’。”

陆时晚的心微微一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将不仅仅是争吵，可能需要在“火种”可能的监视下，上演一出彻底撕破脸、甚至带着恨意的分离戏码。这不仅仅是对演技的考验，更是对两人心理的残酷试炼。

“我明白。”她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坚定，“剧本你来定。我会配合。”

沈承聿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但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用力按了按。“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我永远在你身后。”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陆时晚抬头，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担忧与信任，心中的不安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

“我知道。”她轻声说。

信任，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重量。它不再是虚无的承诺，而是植入身体的芯片，是精心编排的戏码下未曾动摇的底色，是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并肩的决意。

就在这时，A的加密通讯器响起。她接听片刻，脸色微变。

“沈先生，陆小姐。霍恩海姆教授刚刚通过公开学术邮件系统，给陆小姐发送了一份普通的会议纪要。但我们在其中一层隐藏水印里，解码出了新信息。”

“内容。”

“他们同意了下次见面。时间：24小时期限截止前两小时，即明晚20点。地点：因特拉肯，‘少女峰’铁路的中途观景站台，‘冰海’站。要求：独自乘坐指定班次列车，在指定车厢座位。他们会有人接应。附上了车次和座位号。并强调……这是‘最终面试’。通过，则开启新的篇章；拒绝，则所有通道关闭，且‘过往不愉快的痕迹可能被彻底清理’。”

最后一句，是**裸的威胁。所谓“不愉快的痕迹”，可能指陆时晚，也可能指沈承聿，甚至包括他们手中的“黑隼”。

地点选在了旅游胜地的观光列车中途站，人流复杂，环境开放却又因雪山地形而易于制造“意外”。时间卡在最后期限前，逼她立刻做出决定。

“最终面试……”沈承聿冷笑，“看来，‘火种’的耐心也有限。他们要在你‘同意’的基础上，进行最后一次现场观察和测试，确保你不是在演戏，确保你……真的能割舍。”

他看向陆时晚：“植入手术需要准备，最快也要明早。你的回复邮件，需要在手术前发出，表明原则上同意，并接受‘最终面试’安排。但条件要提。”

“好。”陆时晚点头，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准备回复。”

她走向临时书房，脚步沉稳。沈承聿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才收回目光，转向A和技术团队负责人。

“立刻准备植入手术，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制定因特拉肯的布控方案。‘冰海’站台环境特殊，我们要考虑所有变量，包括天气、人流、列车时刻，甚至可能的山区通讯干扰。‘弦’小组提前潜入，做好应急准备。”

“明白。”

“另外，”沈承聿的声音冰冷，“给金斯利找点‘正事’做。把我们掌握的、关于他基金会与‘守夜人’某些外围人员资金往来的‘证据’，匿名寄给瑞士金融监管机构。让他没精力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乱。”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安全网络高效运转起来。风暴眼正在向阿尔卑斯山的雪山之巅移动。

书房里，陆时晚开始撰写那封将决定她接下来命运的邮件。每一个词，都反复斟酌。同意，但带着条件；期待，但保持审慎；流露出对“新篇章”的向往，也隐约透露出对“割舍”过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与挣扎。

窗外，日内瓦湖的夜色渐渐浓重，湖水倒映着城市的灯火，宁静而深邃。

但陆时晚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流已汹涌至临界点。

明晚的雪山列车，将载着她驶向一个未知的“最终面试”，也驶向一场与沈承聿共同演绎的、最残酷的别离戏码。

信任的重量，将在那一刻，经历最严酷的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