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晨光,并未给庄园带来多少暖意。
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客厅,勾勒出陆时晚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她维持这个姿势几乎一整夜,未曾合眼,眼底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吓人。
散落在地的文件早已被A收走,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帧图像,都如同鬼魅般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停顿,随即是A冷静的汇报声,透过门板,清晰传入:“陆小姐,沈先生的飞机已降落,正在赶来庄园的路上。”
陆时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来了。
那个她此刻最想见,又最害怕见到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期盼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期盼他的怀抱能驱散这彻骨的寒意,恐惧他给出的答案会将她彻底推入深渊。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庄园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然后是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穿过庭院,越来越近。
客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沈承聿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的清冷寒气。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紧绷,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踏入客厅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沙发上的陆时晚。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空洞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楚与暴怒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视线与她齐平。
“晚晚。”他开口,声音因长途飞行和极度的担忧而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和疼惜。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冰冷的脸颊,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陆时晚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惊惧和抗拒。
沈承聿的手僵在半空中,瞳孔骤然收缩。
那双总是盛满对她纵容与温柔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的恐惧、痛苦和……怀疑。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无形却冰冷刺骨的鸿沟。
“你……看到了?”沈承聿缓缓收回手,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情绪,努力维持着平静。
陆时晚抬起空洞的眼睛,望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破碎的声音:“那上面说……不是意外……可能……是谋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试图从那深邃的潭水中寻找答案,或者说,寻找一丝能让她安心的破绽。
“那张照片……那个人……”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成言,“像……你父亲……”
终于问出来了。
这个盘旋在脑海中整整一夜,几乎要将她逼疯的问题。
沈承聿的脸色在她问出“父亲”两个字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种混杂着愤怒、痛苦和某种了然的神情在他眼中飞速掠过。
他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急于辩解。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望进她充满挣扎和痛苦的眼底。
“所以,你信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陆时晚的心上,“信了金斯利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甚至可能是伪造的所谓‘证据’,信了他处心积虑想要让你相信的‘真相’?”
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失望和痛心。
陆时晚被他话里的沉痛刺得浑身一颤,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不知道……沈承聿,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她崩溃地低喊,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是我爸妈!他们死得那么惨!如果……如果不是意外,那我这些年……我……”
她泣不成声,逻辑混乱,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看着她痛苦崩溃的模样,沈承聿眼中最后一丝冷硬也化为了蚀骨的心疼。
他不能再逼她,不能再让她独自承受这份撕扯。
他不再试图触碰她,只是维持着单膝蹲地的姿势,目光沉静而坚定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陆时晚,你听清楚。”
“第一,关于你父母的车祸,我在此之前,所知的和你一样,只有‘意外’这个结论。直到金斯利开始暗中调查,我才意识到可能另有隐情,并立刻派人追查。我比你,更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第二,我父亲沈宏业,”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确实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他的手上沾染了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起誓,伯父伯母的车祸,与他无关。”
陆时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承聿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深邃,没有丝毫闪躲。
“我查过,在那个时间点,我父亲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吞并北美另一家竞争对手上,他的目标和手段都集中在商业层面,根本没有动机,也没有精力去策划一场针对与你父母相关研究的、看似‘意外’的车祸。那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也毫无利益可图。”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试图用逻辑去安抚她情感上的风暴。
“至于那张照片,”沈承聿的眉头紧锁,“模糊不清,来源成疑。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个人真的是我父亲,又能证明什么?一次偶然的碰面?还是他被别有用心的人引导出现在那里,故意留下所谓的‘证据’?金斯利最擅长的,就是利用碎片化的信息,编织看似合理的谎言!”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道强烈的光线,试图穿透陆时晚被阴霾笼罩的心房。
逻辑上,她无法反驳。
沈承聿的解释合情合理,他对沈宏业的评价也符合她零星了解到的那个冷酷枭雄的形象。
可是……心魔一旦种下,岂是几句解释就能轻易驱散的?
那被强行撕开的伤口,依旧汩汩地流着血,带着对未知真相的恐惧,和对眼前之人那无法完全消除的一丝芥蒂。
她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但她无法立刻完全相信,他与她父母惨死的真相,毫无瓜葛。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需要时间和更多的真相去弥合。
陆时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与担忧的俊颜,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诚与痛楚,心脏像是被放在冰火之间反复炙烤。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无力地垂下眼帘,将脸重新埋入膝盖,沙哑而疲惫地低语:
“我……需要时间……”
沈承聿看着她重新缩回自我保护的壳里,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他知道,有些伤害,不是立刻就能抚平的。
金斯利的毒计,确实在她心里划下了一道深刻的伤口。
他没有再逼她。
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着她脆弱蜷缩的身体。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妥协,“我给你时间。”
“但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
“晚晚,别推开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客厅。
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陆时晚一人,和满室冰冷的阳光。
她依旧蜷缩着,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残留了一丝他带来的、微弱却固执的温度,与她内心的冰寒,进行着无声而艰难的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