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被酒精和泪水浸泡的夜晚之后,公寓彻底沦为一座寂静的坟墓。
那层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窗户纸被彻底捅破,露出的不是柳暗花明,而是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
沈承聿和陆时晚,这两个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人,此刻仿佛站在悬崖的两端,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伦理、年龄与身份的鸿沟。
沈承聿采取了最彻底、也最伤人的方式——彻底的冷处理。
他几乎从陆时晚的世界里消失了。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情感和存在感上的彻底抽离。
他开始频繁地出差,即使人在本市,也总是早出晚归,归来时必定已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或浓重的烟味,径直走入主卧,仿佛客厅和次卧是无关紧要的陌生空间。
即使偶尔 unavoidable 地在早餐桌上碰面,他也吝于给她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总是越过她,落在平板屏幕上,或者窗外的某一点。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连周阿姨都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做事越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他不再过问她的任何事。
学业、饮食、甚至她是否按时回家,他都仿佛不再关心。
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漠视,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明确地告诉她:那晚的事情,不仅不被接受,甚至不被允许存在。她的喜欢,她的心动,在他眼里,是一场需要被彻底遗忘和抹去的错误。
陆时晚从最初的心碎、难堪,逐渐陷入了一种更深的、麻木的绝望。
她清晰地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信号——厌恶,排斥,以及对她情感的彻底否定。
那个夜晚她鼓足所有勇气、甚至不惜借助酒精才说出口的真心话,成了她与他之间一道无法修复的丑陋伤疤。
她不再有任何奢望。她像一只受伤的蜗牛,彻底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她按时上学,放学,把自己关在房间,对着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却常常半天也写不下一行字。
望远镜和星图被彻底束之高阁,仿佛那是一片会灼伤眼睛的禁忌领域。
她吃得很少,人迅速消瘦下去,下巴尖得可怜,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只有眼底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青黑。
她不再在客厅停留,不再试图制造任何“偶遇”。
甚至当沈承聿难得在家的周末,她也会一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连喝水都尽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公共区域。
他们成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逃避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只会让内心的风暴在沉默中愈演愈烈。
沈承聿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每一次刻意避开的目光,每一次对她消瘦身影的视而不见,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心力去维持。
他会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久久无法聚焦,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带着哭腔的告白;他会在她房间门缝下再无灯光透出的深夜,站在她门口,听着里面死寂般的沉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残忍。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给她任何错误的希望,不能任由那份危险的情感继续滋生。
他必须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她,也将自己,拉回“正轨”。
哪怕这个过程,如同亲手拿着钝刀,在两人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和应酬来麻痹自己,用酒精来换取片刻的昏沉,以避免去思考那些混乱的、不该有的念头。
可他发现,越是逃避,那个女孩苍白而执拗的脸庞,就越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陆时晚,则在自我否定和巨大的羞耻感中苦苦挣扎。
她一遍遍回忆那晚他冰冷的眼神和严厉的话语,每一次回忆都像是一次凌迟。
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那份喜欢是否是肮脏的、错误的,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只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的错觉。
可她清晰地记得,那份心动,是如何在日积月累的依赖中悄然滋生,是如何在他不经意的温柔和沉默的守护中,一点点变得无法控制。那不是错觉。
但她的确认,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令人绝望的沉默。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茫茫的、冰冷的海水,而唯一可能拯救她的人,正在亲手斩断连接两岸的绳索。
这种极致的压抑和痛苦,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一次月考中爆发了。
一直成绩稳定优异的陆时晚,这次月考成绩惨不忍睹,尤其是她最擅长的物理,竟然跌落到了及格线边缘。
班主任打来了电话,是沈承聿接的。他听着电话那头老师担忧的询问,关于陆时晚最近精神不济、上课走神、成绩大幅下滑的情况,握着手机的指节渐渐收紧。
挂断电话,他坐在书房里,久久没有动弹。窗外夜色深沉,如同他此刻晦暗的心境。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无论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复杂难解的问题,他作为监护人的责任,他答应过林建成要照顾好她的承诺,不容他如此消极地逃避。
他站起身,走向那次卧紧闭的房门。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敲响了门。
里面没有回应。
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一次。“陆时晚,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陆时晚站在门后,低着头,穿着宽大的睡衣,更显得身形单薄,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沈承聿开门见山,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少了之前的刻骨冰冷,“成绩是怎么回事?”
陆时晚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没考好。”
“原因。”他言简意赅。
陆时晚沉默着,手指紧紧绞着衣角,骨节泛白。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激起了沈承聿心底压抑许久的烦躁和……一丝无力感。
他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自我封闭的模样,想起她曾经在星空下闪着光亮的眼睛,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涌了上来。
他向前一步,伸手抵住了门板,阻止她关门的机会。
他俯视着她低垂的头顶,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和……急切:
“陆时晚,看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用糟蹋自己的方式来抗议吗?还是觉得用这种堕落的方式,就能改变什么?”
他的逼近和质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陆时晚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蓄满了她通红的眼眶。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巨大的委屈、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我想怎么样?”她看着他,声音因为哽咽而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我想你能不要再用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我!我想你能不要假装我根本不存在!我想……我想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喜欢一个人……就罪该万死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将这半个多月来所有的压抑和痛苦,尽数倾泻。
沈承聿被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她话语里毫不掩饰的痛苦狠狠震住。
他抵着门板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崩溃哭泣,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说教和告诫,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裂痕已然深可见骨。
而他们,都站在裂缝的边缘,摇摇欲坠。
这一次的对峙,没有赢家。
只有两败俱伤的灵魂,在各自的孤岛上,承受着这场无声风暴的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