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七岁生日那晚,玄关灯光下那近乎失控的瞬间之后,一种更加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公寓。
沈承聿变得更加沉默,甚至比之前刻意疏离时更为寡言。
他依旧准时回家,依旧会在餐桌上出现,但眼神总是刻意地避开陆时晚。
他不再与她有任何不必要的身体接触,连偶尔的目光交汇都会被他迅速而自然地移开。
他把自己重新关进了那座由理性、责任和世俗规则构筑的坚固堡垒里,并且在城门上加了无数道沉重的锁。
他反复告诫自己,那晚的心旌摇曳,那几乎破笼而出的悸动,只是一个成年男性在特定氛围下,对美好事物产生的短暂错觉。
他是她的监护人,是叔叔,这条界限,不容逾越,不容质疑。
而陆时晚,则沉浸在一种甜蜜又痛苦的混沌里。
生日那晚他指尖的温度,他低沉沙哑的“快去睡”,还有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都像电影片段般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她无法准确解读他行为背后的含义,但那短暂的、超越日常的亲近,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她心底那片早已悄然滋生的、名为爱慕的荒原。
她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胆怯。
她会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蹙眉而忐忑半天,也会因为他难得一句关于学业的寻常询问而心跳加速。
她开始更加注意自己的穿着举止,会在镜子前停留更久,会偷偷观察他看到她新换的发型或衣服时,是否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然而,她得到的,只有他日益加厚的、冰冷的壁垒。
这种求而不得、触而不及的焦灼,混合着青春期特有的敏感和执拗,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转折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五。
学校为高三学生举办了动员大会,会后班级自行组织了简单的聚餐,算是高压学习前最后的放松。
气氛热烈,有同学偷偷带了酒。
在一片起哄和怂恿声中,平时几乎不碰酒精的陆时晚,也不知是出于宣泄压力,还是想借酒壮胆,鬼使神差地喝下了好几杯混合着果汁、口感甜腻却后劲十足的预调酒。
聚餐结束时,她已经脚步虚浮,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全靠同班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搀扶着,打车回了公寓。
周阿姨开门看到醉醺醺的陆时晚,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到客厅沙发坐下,又赶紧去厨房准备醒酒茶。
就在这时,沈承聿回来了。
他刚结束一个冗长的商务晚宴,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和疲惫。
推开家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陆时晚蜷缩在沙发上,头发凌乱,衣衫因为拉扯而有些褶皱,小脸通红,眼神涣散,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腻的酒气。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担忧猛地窜起。
他几步走到沙发前,沉声问周阿姨:“怎么回事?”
周阿姨端着醒酒茶,无奈地解释:“时晚学校聚餐,好像喝多了点……”
“喝多了?”沈承聿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锐利地扫过沙发上那个意识不清的人影。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失态,脆弱,却又因为醉酒而透出一种异样的、毫无防备的……诱惑。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火起,也让他心底某根弦绷得更紧。
他挥了挥手,让周阿姨先去休息。
周阿姨担忧地看了一眼陆时晚,还是依言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承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试图用冷硬的态度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陆时晚,起来,把茶喝了。”
陆时晚迷迷糊糊地听到他的声音,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是他挺拔而熟悉的身影,那张刻在她心上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酒精彻底麻痹了她的理智,也摧毁了她平日里小心翼翼维持的伪装。
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委屈、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没有去接那杯茶,反而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扑向他。
沈承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西装面料上,双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叔叔……”她仰起头,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醉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沈承聿……我……我喜欢你……”
“不是……不是侄女对叔叔的那种喜欢……”
“是……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承聿浑身僵住,如同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
他扶着她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听到了什么?
他一直试图忽略、试图压制、试图用理性堤坝拦截的汹涌暗流,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直接、如此莽撞、如此不计后果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酒精放大了她的勇气,也剥开了所有伪装,将那颗赤诚而滚烫的、不容于世的少女真心,血淋淋地捧到了他的眼前。
震惊、慌乱、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以及更强烈的、如同海啸般袭来的恐慌和理智的警告,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你喝醉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干涩,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试图推开她,动作却因为她的紧紧依附和身体的绵软而显得有些无力。
“我没有醉……我很清醒……”陆时晚执拗地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混合着酒气,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沈承聿,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她的眼泪滚烫,几乎要灼穿他的衣物,烫伤他的皮肤。
沈承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镇压下去。
他不能,绝不能被这醉后的胡言乱语所动摇。
他用尽全力,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她从自己怀里剥离出来,按回到沙发上。
他的力气很大,陆时晚跌坐在沙发里,懵懂而受伤地看着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陆时晚,”他俯视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沈承聿,是你的监护人,是你名义上的叔叔。”
他刻意强调着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鸿沟,像是在提醒她,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你现在的状态,说的任何话都不作数。”他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醒酒茶,递到她唇边,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喝了它,然后回房间睡觉。明天醒来,把今晚的一切都忘掉。”
他的冷漠和拒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陆时晚所有的勇气和幻想。
酒意似乎醒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难堪、羞耻和心碎。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只是机械地接过杯子,仰头将苦涩的茶水灌了下去。
然后,她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哭闹,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沈承聿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听着那一声轻微的落锁声,久久没有动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酒气和眼泪的味道,怀里似乎还萦绕着那一瞬间她身体柔软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后猛地握紧成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忘掉?
他能做到吗?
而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后,陆时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裙,也淹没了她十七岁生日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醉酒的勇气,换来的是清醒后,更为坚固和冰冷的壁垒。
这一夜,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