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迈着方步,脚步踩得后堂的青石板啪啪作响,听着自己弄出的响动,胡俊想着这就是官威吧!
回到后宅。
“胡忠!”人还没迈进屋,喊声先传了进去。
胡忠应声从里间钻出来,手里还拎着块半湿的抹布,显然正在拾掇:“少爷回来了?前头案子……张铺头他们……”
“别提那群棒槌!”胡俊烦躁地一挥手,像是要驱散满屋子的晦气,“赶紧的,快把这身‘乌龟壳’给我扒了!本大人要出门,都在衙门里憋了好几天了,手下这群不推不会动的货,我怕自己忍不住,真把惊堂木拍他们脑门上去开瓢!”
“哎,好嘞!”胡忠手脚麻利,立刻上前帮他解那官袍上繁复盘扣和系带,边解边问,“少爷想出去透透气?是出城散散心?那可得带上几个衙役护卫才妥当。上回您出城……”话刚起头,就被胡俊没好气地截断了。
“停!停!停!”胡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下巴微微扬起,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又提上回!上回那是……那是本少爷一时兴起,想考察城郊地理,方向感嘛……呃,出了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偏差!纯粹是走了一小段冤枉路,天黑前没瞅见路标而已!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值得你当紧箍咒天天念?本少爷是那种小肚鸡肠、听不得半句谏言的昏官吗?”他一边任由胡忠费力地剥下那身厚重的官袍,一边气哼哼地数落,“你想劝我出城带人就直说嘛!弯弯绕绕,你累不累?我听着都替你腮帮子发酸!做错了事,还不许人说了不成?本少爷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他梗着脖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胡忠努力绷着脸,肩膀却可疑地抖了两下,连连点头:“是是是,少爷您最大度了!那您这次是打算……”
“放心!”胡俊总算从那身束缚里挣脱出来,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今天就在城里随便溜溜腿,最多去城墙上溜达一圈,看看景致,保证太阳下山前就回来。本少爷很听劝的,出城肯定带护卫,行了吧?”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
胡忠这才放下心,又问:“那少爷想穿哪身行头出门?那件新做的宝蓝缎子直裰?料子挺括,穿着精神。”
“别!打住!”胡俊立刻否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穿那玩意儿跟个活靶子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县太爷出来晃悠了?要方便利落的!越不起眼越好!还有,”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点恶作剧的光,“把我那套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
胡忠心领神会,转身从一口老旧樟木箱的箱底,翻出个扁平的、磨得边角都光滑了的木匣子。小心翼翼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副修剪得颇为精细、颜色略带灰白的假胡须。胡俊像捧宝贝似的拈起来,对着梳妆台上那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自己光洁的下巴和上唇粘去。动作笨拙又认真,粘好之后,他左右扭着脖子端详镜中人,又抬手捋了捋那假胡须,故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地拖长了调子:“嗯——本官此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尔等休要声张,惊扰了百姓……”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摆了个自认为潇洒飘逸、实则颇为僵硬的戏台上老生亮相姿势。
胡忠在一旁看得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拿起一套半新不旧的深灰色棉布直身——这衣服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料子厚实耐磨,袖口收得窄窄的,行动间确实利落不少。他强忍着笑意帮胡俊换上。
穿戴完毕,胡俊再次站到铜镜前。镜中人,深灰棉袍裹身,灰白假须点缀,原本年轻的面容被修饰出几分风霜痕迹,少了几分县太爷的青涩锐气,倒多出点经历过起伏的乡绅味道。他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做了几个表情,假胡子跟着一起动,看着有点滑稽,但整体效果……还行?他摸着下巴,勉强点点头:“嗯,凑合,像个……嗯,家道中落但底子还过得去的中年帅乡绅?总比穿着官袍像顶着个龟壳顺眼多了。”
他整了整衣领,决定从后门溜出去——既然是“微服私访”,那必须得有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派头!刚抬脚迈出房门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亦步亦趋的脚步声。胡俊一回头,胡忠正眼巴巴地跟在后面。
“诶?”胡俊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解,“你还跟着干嘛?衙门不用看了?”
“小的跟着,万一少爷您兴致上来,在街上买了点心、蜜饯,或者瞧上什么新奇有趣的杂耍玩意,总得有人帮您拿着不是?”胡忠理由充分,一脸“我全是为您着想”的诚恳。
胡俊直接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说:“你跟着我,那还叫‘微服’?傻子都能猜出我是谁了!还私访个什么劲儿?体察哪门子民情?体察胡忠吗?”
胡忠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带着点看穿一切的促狭:“少爷哎!您就甭费这劲啦!您前几次‘微服’出门,贴胡子也好,换布衣也罢,这县城里的街坊四邻,早都习惯您这路数啦!您这身形步态,还有您这……”他顿了顿,没好意思直接说“走到哪儿都带着点官老爷不自觉的架子”,“反正,熟识您的人,打眼一瞧,多半都认得出来。您就是脸上贴满膏药,小的看也悬乎。”
胡俊被他这番话噎得直瞪眼,酝酿了半天想反驳,最终只能挥苍蝇似的赶人:“去去去!少在这儿危言耸听!赶紧回去看家!本少爷丢不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人牵着手走路!”
胡俊气鼓鼓地转身,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一步跨进外面窄巷。
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又来了。胡俊猛地一回头,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我说你胡忠,到底有完没完?信不信我……”
话没出口,只见胡忠笑嘻嘻地站在门槛里,一步也没踏出来,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靛蓝色粗布钱袋,恭恭敬敬地隔着门槛递过来:“少爷息怒,您……是不是忘了带这个?”
胡俊下意识地一摸身上袖袋,空空如也;再摸摸怀里,瘪瘪的——刚才光顾着对着镜子装老成,琢磨微服的派头,钱袋子这出门必备的玩意儿,还真忘得一干二净!他老脸一红,感觉那假胡子都烫了几分,劈手夺过钱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你机灵!回去!看好家!丢根草我拿你是问!” 这次,他头也不回,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架势,大步流星地朝巷口走去,身后隐约传来胡忠极力压抑的闷笑声。
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胡俊在手里上下掂量了几下。里面硬邦邦的金属块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又实在的哗啦声。这分量,让他无比怀念起上辈子的智能手机。“唉,手机支付真乃神物啊!连钱包都省了,揣个手机走天下。现在倒好,”他无奈地颠了颠钱袋,“揣着一兜子金属硬币,好在这个时代货币是金、银、铜的合金钱币,那种银锭,金锭放怀里再摔一跤,那硌得多疼啊!。”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熟练地把钱袋塞进怀里贴肉的地方——系腰带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血泪教训在前!刚穿来时那几次“慷慨解囊”,钱袋在腰带上晃荡,简直是在给街上的三只手们发信号,最后都便宜了那些神出鬼没的小贼,想起来现在还肉疼。
“得空非得琢磨个硬皮子的腰包出来,”他盘算着,“像上辈子那些挎包,斜挎着,又体面又稳妥,看你们还怎么偷……”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脚步不停,很快融入了县城午后渐渐喧嚣起来的主街人流。
刚走出巷口没多远,迎面一个挑着满满两筐新鲜青菜的老农就停下脚步,费力地侧身让路,脸上堆着恭敬又朴实的笑,嗓门挺亮:“胡大人,出来走走啊?今儿天儿不错!”
胡俊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肌肉抽动,努力挤出点温和的假笑,含糊地“嗯”了两声,脚步加快了几分。没走几步,一个挎着竹篮、里面装着针头线脑和几把水灵小葱的妇人,眼尖地认出了他,立刻笑着福了福:“胡大人安好!您这胡子……精神!”
胡俊脸上的假笑快挂不住了,感觉那假胡子都在发烫。这“微服”的效果,简直堪比穿着隐身衣却自带追光灯外加环绕立体声广播!
胡俊强装镇定赶紧快走几步,拐到旁边一个支着破旧油布伞、专卖斗笠草帽的小摊前。摊主是个眯缝眼的老头。胡俊随手抓起一顶最不起眼、边缘甚至有点毛糙的宽檐旧竹笠,也顾不上讲价,丢下几枚铜合金印花币,一把扣在头上,顺手把帽檐使劲往下、再往下压了压,恨不能遮住整张脸。
戴好这顶“伪装神器”,胡俊这才稍稍放慢脚步,重新汇入略显嘈杂的人流。
戴着竹笠胡俊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发现没人上前打招呼了。看来帽子比贴个假胡子管用。
逛了一上午胡俊感觉有点渴了。前后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一家临街的二层茶馆,招牌上写着“清泉居”三个褪了色的字。他不再犹豫,抬脚就朝茶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