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姜九阳十六岁)
白老蔫那三根号称能“续命”的金针,针尾的光晕如今比坟头鬼火还黯淡,依旧颤巍巍地插在师父张守一那副快散架的骨头上。
老家伙躺在土炕上,裹着他那身油光锃亮、能刮下三斤老泥兼草药土腥味的“传家宝”破道袍,活像条在阴沟里腌了八百年的老咸鱼干。
脸皮蜡黄,紧巴巴地绷在高耸的颧骨上,眼窝深陷,两口枯井里偶尔翻腾起一丝浑浊的光,证明这老瘪犊子还没彻底蹬腿儿去见阎王爷。
他喉咙里那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撕拉撕拉,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能把肺管子咳出来的闷响,带出点黑红黑红的血沫子,精准地喷溅在炕沿那块早就腌入味儿、颜色愈发深邃的“血地图”上。
他那双死鱼眼珠子,此刻正艰难地往上翻着,浑浊的视线死命聚焦在我额头上——
那五道纠缠盘绕、如同五条吃饱喝足、懒洋洋晒太阳的毒蛇般的妖异血纹。
赤、黄、墨绿、灰、金白,在破油灯那点豆大的、随时可能嗝屁的昏黄光晕里,随着我嗑瓜子儿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搏动着,流转着一种…
嗯…姑且称之为“学费已缴,恕不退还”的惫懒光泽。
“咳…咳咳…噗…”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老家伙枯树枝似的手指头抖得跟抽风似的,颤巍巍指向我,“小…小瘪犊子…五家的…‘学费’…嗝…都喂狗了?该…该‘合练’了…给老子…滚…滚进去…松松筋骨…”
又又又又合练?
我正四仰八叉瘫在唯一一条还算完整的破条凳上,翘着二郎腿,脚尖有节奏地晃荡着,嘴里“嘎嘣嘎嘣”嗑着从灰婆子耗子洞里顺来的、炒得倍儿香的山核桃。
额间的血纹随着咀嚼,懒洋洋地传来点微弱的抽痛感,提醒我它们的存在。
听到“合练”这俩字儿,我眼皮都没抬,顺手把核桃壳精准地弹向墙角一只探头探脑的肥耗子。
“师父,您老省省吧,”
我声音拖得老长,带着股混不吝的油滑劲儿。
“您瞅瞅您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的主儿,还惦记着合练呢?柳大爷那锁灵阵一起,您这口老气儿怕是直接就得被抽干喽!胡三姑那冰碴子脸,您受得了?黄二爷那狐臊味儿,您闻得惯?灰婆子那耗子开会,您听着不闹心?白老蔫那药篓子味儿,齁不死您?消停躺着吧您呐!回头徒儿给您整点野味儿补补。”
炕上的师父被我噎得直翻白眼,喉咙里“嗬嗬”响得更厉害了,枯瘦的手指头哆嗦着指着我,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气得狠了,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血沫子飞溅。
就在这时,破屋那扇摇摇欲坠、糊满了黄泥的柴门,“吱呀——”一声,被一股子透着邪乎劲儿的阴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凛冽的山风卷着浓重的露水腥气和山林深处那种特有的、带着腐叶与野兽臊味的寒冽,呼啦一下灌进来。
跟着风一块儿涌进来的,是五股子截然不同、却一个比一个透着不耐烦和晦气劲儿的精怪威压!
油灯那点可怜的火苗子,“噗”一下被压得贴伏下去,屋里瞬间暗得像钻进了耗子洞最深处。
打头进来的,依旧是胡三姑。
一身雪白狐裘,依旧纤尘不染,跟刚从雪堆里捞出来似的。
只是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此刻寒霜更重,眉宇间拧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烦躁。她那双冰碴子似的眸子往屋里一扫,掠过狼藉、酸臭、炕上挺尸还指着我骂的老道、我额头上那五条“学费”纹路,最后定格在我那副惫懒的坐相和满地的核桃壳上。
红唇微启,声音依旧脆生生,却带着股能把人骨髓都冻裂的寒意和…
显而易见的嫌弃:
“阵起。”
废话?那是不可能的。
胡三姑的字典里,“废话”这俩字儿早八百年前就被她冻成冰渣子碾碎了。
她话音刚落,屋角的阴影就跟活过来似的,一阵蠕动。
柳常青那枯瘦得如同千年老树根、裹着一身墨绿旧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长”了出来。
他手里那根虬结扭曲、跟冻僵毒蛇没啥两样的藤杖,极其不耐烦地往满是泥污、耗子屎和核桃壳的地面重重一顿!
嗡——!
杖顶那颗幽绿瘆人的石珠子,猛地爆出一团粘稠得化不开的墨绿色光!
无数道细如发丝、闪着惨绿磷光的藤蔓虚影,“嗖嗖嗖”地窜出来!
沿着地面、土墙、漏风的茅草屋顶,疯狂地攀爬、交织!
眨眼功夫,一张巨大、繁复、散发着浓重草木腐烂味、阴湿地窖子气息还夹杂着柳大爷本人不爽情绪的墨绿色光网,就把破屋罩了个严严实实!
外头的风声、虫鸣,瞬间被掐了脖子。
光网里头,空气凝滞沉重得跟灌了铅水似的。
锁灵阵?更像是个超大号的、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姜九阳滚远点”气息的牢笼!
黄二爷矮壮敦实的身影几乎是撞进来的,腰间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哐当乱响。
他红彤彤的酒糟鼻使劲吸溜着屋里的混合怪味,那张脸皱得跟个风干的橘子皮,写满了“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步踏到阵眼偏东的位置,双脚不丁不八地杵着,一股子灼热狂躁、带着浓烈骚腥狐臊味的气息“轰”地腾起,在他周身噼啪作响,火星子乱溅。
那对滴溜溜的耗子眼先是恶狠狠地剜了炕上的师父一眼(仿佛在说“老不死的还没咽气”),然后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和警惕,死死锁定了瘫在条凳上的我,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坨会行走的、沾着狗屎的滚刀肉。
灰婆子拄着那根焦黑油亮、不知敲碎过多少不开眼家伙脑壳的烧火棍,佝偻着背,像个移动的土疙瘩,悄无声息地“滚”到了阵眼偏西的犄角旮旯。
几只油光水滑、眼珠子贼亮的大灰耗子,“吱吱”尖叫着,不是欢迎,更像是报警,从各个耗子洞里惊慌失措地钻出来,没排成队,反而炸了毛似的绕着灰婆子脚边乱窜,小眼睛惊恐地盯着我。
灰婆子那张老树皮似的脸拉得老长,精光四射的小绿豆眼根本不屑往人身上瞟,极其不耐烦地用烧火棍“笃笃笃”猛戳地面,一股子混沌、污浊、带着浓重地窖子霉味、陈年谷仓灰和耗子尿骚气的灰蒙蒙雾气,“呼”地从她脚下弥漫开,迅速融进墨绿光网里,味道更冲了,还带着一股子“离我远点”的怨念。
最后压阵的,是白老蔫。
他那身肥肉,挪动起来依旧像个滚动的、沾满了草屑的雪球,慢吞吞地蹭到阵眼后方。
宽大的白色棉袍占满了剩下的空地儿。背后那个巨大的柳条药篓子里,各种草药散发出的浓郁复杂气息,此刻也带着一股子“心好累”的疲惫感。
他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弥勒佛假笑,此刻僵硬得像是糊上去的面具,眯缝的小眼睛睁开一条缝,里面精光闪烁,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你小子最好老实点”的无声警告。
五股子气息——胡三姑的冰寒里透着“赶紧完事儿”的烦躁、黄二爷的灼热里烧着“真他妈晦气”的火苗、柳常青的阴森粘稠里搅和着“想拆房子”的暴戾、灰婆子的混沌污秽里塞满了耗子般的“吱哇乱叫”、白老蔫的温润生机也蔫了吧唧地散发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无奈——
在锁灵阵这口大锅里,别说融合了,连互相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墨绿的光网被这五股子“相看两厌”的劲头撑得嗡嗡作响,剧烈波动,阵眼那片地儿的空气扭曲得跟哈哈镜似的。
炕上的师父一看这阵仗,尤其是五仙那副“倒了血霉”的晦气脸,喉咙里“嗬嗬”两声,枯手指头又指向阵眼那片扭曲的光影,挣扎着想说什么。
“行了行了,老爷子您歇着吧!”
我“腾”地从条凳上弹起来,动作麻利地拍掉身上的核桃屑,脸上堆起一个极其欠揍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冲着阵眼中心那片扭曲狂暴的能量漩涡,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
“不就是进去溜达溜达嘛!多大点事儿!瞧把几位仙家给愁的!走着!”
说完,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跟逛自家菜园子似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溜溜达达,一头就“撞”进了阵眼那片五光十色、足以把寻常修士撕成碎片的能量风暴里!
轰——!!!
狂暴的能量瞬间将我吞没。
赤色的冰冷媚惑扎进脑海,嗯,就当免费体验下狐仙的“冰镇醒脑”服务;
黄色的灼热狂躁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权当黄二爷免费赠送的“桑拿按摩”;
墨绿色的阴森毒气往骨头缝里钻,柳大爷的“深度驱虫”,效果拔群;
灰蒙蒙的混沌污秽塞满脑子耗子叫,灰婆子独家“白噪音”,助眠…
个屁!吵死了!
唯有那三根金白色的柔和生机,跟挠痒痒似的,勉强护着点核心。
身体在能量乱流里象征性地晃了晃,额间的五道血纹懒洋洋地亮了几下红光,表示“爷在呢,别闹”。
胸口那铜钱裂痕处的污血“封口”,象征性地搏动了两下,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你们好烦”情绪的黑气,敷衍地撩拨了一下涌来的五仙力量,然后就偃旗息鼓,继续“躺尸”。
那感觉,活像一条吃饱喝足的恶龙,对几只嗡嗡叫的苍蝇挥了挥爪子:“滚,别打扰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