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重新开始流动。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斑。
仿佛刚才那震慑群邪、点化因果的一幕,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只有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魂魄的灰婆子,还有柳常青身边眼神依旧懵懂却似乎少了点戾气的柳应龙,以及地上那两具邪修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胡三姑、黄二爷、柳常青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一丝后怕。
黑妈妈亲临点化,甚至提到了张道陵天师!
这其中的分量,重逾千钧!
黄二爷第一个打破沉默,他几步蹿到我面前,红脸膛上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指着地上那摊早已渗入泥土、只留下浓郁骚腥味的“神仙倒”残迹,捶胸顿足:
“小兔崽子!老子的酒啊!顶好的‘神仙倒’!就这么…就这么糟蹋了!你…你拿什么赔我!”
我此刻还沉浸在黑妈妈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带来的震撼中,脑子里全是“张道陵”、“伏魔剑意”、“邪胎来历”、“九阳硬撼”这些词在嗡嗡作响。
黄二爷的跳脚怒骂,倒像是一盆冷水,把我从纷乱的思绪里泼醒了几分。
“赔?”
我揉了揉被混乱鼓声震得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脸上习惯性地挂起那副滚刀肉的惫懒笑容,拍了拍怀里——
那里还揣着乙木灵种和寒玉髓,将军骨的气息更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
“二爷,瞧您这话说的!要不是我这‘神仙倒’洗地,破了那俩傻子的邪功,您老能这么轻松放倒一个?再说了,黑妈妈都说了,咱这是缘法!您那酒…就当给这缘法添点‘香火钱’了呗?”
“香火钱?!”
黄二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头直哆嗦,“放屁!老子那是救命的酒!是…是…”
“是什么?”
胡三姑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已走到灰婆子身边,指尖一缕寒气缠绕,将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老耗子精封冻成一尊冰雕。
她冰眸扫过黄二爷,带着一丝警告:“黑妈妈法旨,灰婆子由我押回铁刹山。此地不宜久留,将军骨现世的消息恐已泄露,速离。”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
柳常青赶紧扶起依旧昏迷的白老蔫,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被黑妈妈点名要带走、此刻正蹲在地上好奇地戳着灰婆子冰雕的柳应龙。
黄二爷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终究没再纠缠酒的事。
“走!”
胡三姑言简意赅,素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寒风卷起被冰封的灰婆子,当先朝着山林深处掠去。
柳常青扛起白老蔫,又招呼了一声柳应龙:“龙儿,走了!”
柳应龙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冰雕上收回手指(指尖还带着一丝寒气),墨绿竖瞳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当“挂件”。
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了柳常青。
黄二爷也化回黄皮子原形,一道黄影“嗖”地窜入林中。
转眼间,这片刚刚还杀机四伏的山梁,就只剩下我一个,还有地上两具逐渐冰冷的邪修尸体。
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地洒在脸上。
怀里的将军骨散发着温润的暖意,乙木灵种和寒玉髓的清凉气息交织,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阴寒。
可我的心情,却比刚才被围攻时还要沉重百倍。
黑妈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充满迷雾和巨大压力的未来。
师父张守一…果然是用命给我铺了路,还把我托付给了黑妈妈。
将军骨…竟然是张道陵的伏魔剑意!
钥匙…磨砺…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可也是烫手山芋!
天师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这“缘法”背后,指不定是多大的坑!
最要命的…还是铜钱里的“那东西”!
连黑妈妈都讳莫如深,直言“非此界之祸”、“饮鸩止渴”!
还说我唯一的生机,就是靠这“九阳”的命去硬撼?
硬撼?怎么硬撼?拿头撞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铜钱。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那道细微的新裂痕处,一丝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带着非人般戏谑和贪婪的悸动,如同毒蛇的吐信,再次传来。
嗤…嗤…
这一次,仿佛近在耳边。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黑妈妈那句“心存一点浩然气,便是破劫之机”在耳边回响,可看着这满地的血腥和尸体,感受着怀里几样用命换来的“宝贝”和胸口那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浩然气?
我姜九阳,一个从小在坟堆里打滚、坑蒙拐骗、被五仙嫌弃、黑白无常看戏的滚刀肉…
哪来的浩然气?
“妈的…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破事儿…”
我低声骂了一句,狠狠一脚踢飞脚边一块沾血的碎石。
碎石撞在远处一棵老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那被碎石击中的老树树干上,靠近根部一块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的撞击下,微微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的金光!
嗯?
我眉头一皱。
刚才那一下,纯粹是发泄,根本没用力。
那金光…不像是反光,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发了?
我几步走过去,蹲下身,扒开那块湿滑的苔藓。
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深褐、几乎与老树皮融为一体的树皮,在苔藓被剥开后露了出来。
树皮表面,用某种极其玄奥、古拙的笔法,刻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
那符文线条扭曲盘旋,透着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似乎能量即将耗尽。
更让我瞳孔骤缩的是,这符文的笔触…
这上面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纯阳气息…
竟与将军骨给我的感觉…同出一源!
却又更加凝练、更加内敛,带着一种…封印与守护的意味!
这是…天师符?!
张道陵的符?!
它怎么会在这里?
被画在这棵不起眼的老树上?
刚才那一下撞击…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指引?
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明灭不定的符文。
就在指尖触及符文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堂皇正大破邪气息的暖流,猛地从符文中心透出,顺着我的指尖,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注入我的经脉!
这股暖流极其温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所过之处,体内因阴毒和战斗残留的隐痛瞬间被抚平,连带着胸口铜钱裂痕处传来的那丝邪异悸动,都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暖流最终汇入胸腹之间,盘旋在将军骨周围,与其温润的气息隐隐呼应,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符文的金光在输送完这股暖流后,彻底黯淡下去,变得朴实无华,仿佛就是一块刻着古怪花纹的普通树皮。
我收回手指,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源自天师符的纯阳暖意,与将军骨的气息水乳交融,暂时压下了邪胎的躁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巧合?还是…
那位高踞九天之上的张天师,在十年前的地府一晤后,早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为我这枚深陷泥沼的棋子,悄然埋下了一道守护的后手?
这盘棋…到底有多大?
我看着眼前重归寂静、只剩下鸟鸣的山林,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枚冰冷沉重的铜钱,再摸摸怀里温润的将军骨…
前路依旧凶险,迷雾重重。
但此刻,胸中那点被黑妈妈点名的“浩然气”似乎…真的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管他娘的!”
我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对着老槐树的方向,也对着冥冥中可能注视着的某些存在,咧了咧嘴。
“是福不是祸,是祸…小爷我也得把它变成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