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燃烧的火焰,凝固了。
疯狂摇动的拨浪鼓,彻底哑火。
灰婆子烧火棍顶端那点污秽的灰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她脸上疯狂的表情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杜老七挣扎的动作停滞,三角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源自本能的颤栗。
胡三姑指尖的银芒、黄二爷周身的狐火、柳常青催动的毒藤,都如同温顺的宠物般收敛、平息。
连地上昏迷的白老蔫,痛苦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一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敬畏地,投向战场边缘——一棵极其古老、虬结沧桑的老槐树。
那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岁月,树干粗壮得数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枝桠扭曲盘桓,遮天蔽日。
就在刚才那声嗡鸣响起的瞬间,老槐树那粗糙的树干表面,一张由树皮褶皱自然形成的、慈和而苍老的老妇人面孔,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面孔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的、充满生机的翠绿光影,带着岁月的厚重与自然的威严。
眉眼温和,嘴角含笑,目光如同穿透了无尽时光,平静地注视着场中众人。
“灰家妹子…几百年修行不易…何苦…走到这一步?”
苍老、温和、如同大地母亲低语般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心湖中响起。
“黑…黑妈妈?!”
灰婆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手中的烧火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佝偻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脸上再无半分凶戾,只剩下最纯粹的恐惧和敬畏,“您…您老人家…怎么…”
“此间事了…随我回铁刹山…静思己过吧。”
黑妈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灰婆子浑身一颤,如同被赦免的死囚,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地,连头都不敢抬:“是…是…老婆子…遵命…”
黑妈妈那由光影形成的慈和目光,缓缓扫过场中众人。
在扫过我时,那目光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深沉的叹息。
随即,目光又落到挣扎着爬起来的柳应龙身上,看到他嘴角残留的墨绿血迹和依旧兴奋的竖瞳,微微颔首。
“柳家小子…戾气过盛…杀伐心太重…非长久之道…也随我回山…磨磨性子…”
柳应龙歪了歪头,墨绿竖瞳盯着老槐树上那张光影面孔,脸上没什么畏惧,反而带着点好奇,舔了舔嘴角的血:“凉快…舒服…去。”
柳常青闻言,枯槁的脸上先是一急,随即看到黑妈妈那平静的目光,终究是没敢出声,只是深深一揖:“谢黑妈妈…点化龙儿…”
黑妈妈的目光最后落在被毒藤困住、面如死灰的杜老七身上。
“至于你…”
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以邪法屠戮生灵…炼魂入刀…罪孽深重…当入阴司…受刀山火海…拔舌油锅之苦…”
话音未落,杜老七脚下的地面无声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郁精纯、带着九幽寒气的黑色阴风猛地卷出!
风中隐约可见两条缠绕着漆黑锁链、散发着森然鬼气的模糊身影一闪而逝!
“不——!饶命!黑妈妈饶命啊!”
杜老七发出凄厉绝望的嚎叫,身体被那阴风锁链一卷,瞬间拖入地缝之中!
连带着他那把不祥的“屠灵刃”,也一同消失不见!
地面瞬间合拢,只留下几缕袅袅消散的黑气,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整个山林,死一般寂静。
胡三姑、黄二爷、柳常青,包括刚刚还一脸混不吝的我,此刻都屏住了呼吸,心中充满了对这位东北大地真正守护者的敬畏。
黑妈妈光影形成的面孔转向我,那慈和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我体内蛰伏的阴寒与胸口的铜钱。
“姜家小子…”
苍老温和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你师父张守一…以命相搏…为你争得一线生机…将你托付于吾…言你身负‘九阳锁魂’之命…天生便是…行走阴阳的种子…”
我心头剧震!
师父…果然是托付了黑妈妈!
难怪这七年,我在这片地界闹得鸡飞狗跳,五仙头疼却始终没下死手,黑白无常看戏却未曾真正拘魂!
原来背后…是这位在看着!
“将军骨…乃张道陵张天师…早年所遗之物…”
黑妈妈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此骨非骨…实为天师一缕‘伏魔剑意’所化…内蕴纯阳…外显温润…专克阴邪…镇压心魔…天师将其遗落凡尘…自有深意…你既得之…便是缘法…亦是大因果…”
张道陵!天师!伏魔剑意!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难怪那骨头如此神异!
原来根脚如此吓人!
师父当年从地府把我捞出来,张道陵是露过面的!
难道这一切…早就在那位天师的算计之中?
这所谓的“缘法”…是福是祸?
“你体内…阴煞纠缠…邪胎蛰伏…此骨…可助你压制…亦是引动那‘伏魔剑意’…磨砺己身的一把钥匙…”
黑妈妈的声音带着深意,“然…钥匙终究只是钥匙…能否真正引动剑意…化为己用…斩灭心魔邪胎…全在…你自身一念…是沉沦…还是…破茧…”
她顿了顿,光影构成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我胸前那枚冰冷沉重的铜钱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悲悯,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至于…你胸前那‘东西’…”
黑妈妈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
“其来历…牵扯甚深…非此界之祸…亦非…寻常手段可解…张守一当年…以‘阳煞锁魂钱’将其封镇…乃是…饮鸩止渴…如今铜钱将裂…邪影已生…此劫…唯有靠你自身…以将军骨为引…以‘九阳’之命硬撼…或有一线生机…”
“记住…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心存一点浩然气…便是…破劫之机…”
话音袅袅,老槐树干上那张由光影凝聚的慈和老妇面孔,如同水中倒影般缓缓淡化、消散。
那股笼罩山林的、令人心安的厚重威压也随之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