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茅房的硝烟(混合味)尚未散尽,师父的“报复”就来了,美其名曰“固本培元,强健筋骨”。
次日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沉甸甸地压在草叶上。
师父就把我从尚有余温的草堆里踹了出来,拎着我的后脖领子,像提溜一只待宰的小鸡崽,直奔屋后那片熟悉的乱葬岗。
清晨的雾气在歪脖子老树和坟包间缓缓流淌,像一层层惨白的裹尸布。
空气冰冷刺骨,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哆嗦。
几只乌鸦蹲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哑着嗓子叫唤,更添几分凄凉。
师父跛着脚,在那片荒坟间灵活地穿梭跳跃,如同在自己家后院闲逛。
他那根烧火棍东指一下,西点一下:“这儿!那儿!还有那个秃头坟旁边!瞧见没?那些稍微平整点的坟头包顶?”
我顺着他棍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相对规整的坟包顶端,被师父不知何时用脚或者棍子大致“削平”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今儿的功课——‘踏罡步斗’入门!也叫……‘坟头梅花桩’!”
师父那张脏兮兮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不怀好意的笑容,“修道之人,身手得利索!下盘得稳!遇着个僵尸蹦跶、恶鬼扑脸,你跑都跑不利索,还驱个屁的邪?镇个卵的煞?给人家送点心呢?”
他顿了顿,烧火棍划拉着那几个坟头:“瞧见没?就这几个点!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呃……大概齐吧!给老子跳!从这头……跳到那头!脚底下……要像生了根!落地……要像……呃……棉花沾地!轻!要轻!不许惊扰了底下……睡觉的邻居!更不许……把人家房顶……踩塌喽!”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显然是记着茅房之仇。
我看着那几个湿滑、长满青苔、还隐隐透着寒气的“桩子”,腿肚子又开始转筋。
这哪是练功?这是玩命!
万一脚下一滑,摔进哪个塌了半边的坟窟窿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铜钱,裂痕处传来一丝细微的冰凉刺痛。
“磨蹭啥?等着道爷我……用八抬大轿……请你上去?”师父的烧火棍毫不客气地戳在我屁股上。
我深吸一口带着坟土和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一咬牙,助跑两步,朝着第一个坟包顶奋力一跃!
噗嗤!
脚是落上去了,可坟头土质松软湿滑,长满青苔。
我左脚刚沾地,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几下,还是“哎哟”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尾巴骨疼得像是裂开了。
“哈哈哈哈!”
师父的狂笑声在寂静的坟地里格外刺耳,“瞅你那熊样!跟个翻了壳儿的……王八似的!落地生根?你那是……落地砸坑!”
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着生疼的屁股,敢怒不敢言。
第二个坟头,我学乖了,落点选在边缘稍微硬实些的地方,动作放轻。
右脚小心翼翼地点上去,还好,稳住了。
心中一喜,发力想跳向第三个——
咔嚓!
脚下那看似硬实的坟边沿,竟是一块腐朽的薄棺板!
被我这一蹬,瞬间碎裂!
我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着朝前扑倒!
慌乱中双手乱抓,竟一把扯住了一丛从坟包侧面顽强钻出来的、带刺的野酸枣枝!
“嘶啦!”一声,本就破烂的袖口被彻底撕开,手臂上瞬间划出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更要命的是,我整个人收势不住,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扑进了第三个坟包侧面一个被野狗刨开的、半塌陷的黑窟窿里!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陈年泥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有机质的气味,如同实质般猛地灌入我的口鼻!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映出几根惨白扭曲、疑似肋骨的物体,斜插在潮湿的黑土里!
一只肥滚滚的、油亮亮的尸鳖,正慢悠悠地从一根白骨上爬过……
“呕——!!!”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瞬间冲垮了意志,我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窟窿里往外猛爬!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胃里翻江倒海,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的空地上,趴在那里干呕不止,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脊椎骨向上爬,脖子上铜钱的裂口处,那丝冰凉刺痛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浓烈的死气惊动了,正透过缝隙贪婪地向外窥探。
师父这回没笑。
他跛着脚走过来,蹲在我旁边,用那根烧火棍嫌弃地拨拉了一下我沾满黑泥和腐叶的头发:“瞧你这点出息!一个塌了的狗洞……就把你吓尿了?里头那位……骨头渣子都烂没了!比你家过年炖的猪棒骨……还干净!怕个球!”
他顿了顿,浑浊的小眼睛扫过我手臂上的血痕和惨白的脸,语气难得地放缓了一点点,带着点“循循善诱”:“起来!接着跳!这点小场面……都过不去……以后真撞上……那‘黑凶白煞’、‘血糊游魂’……你不得……当场吓死?”
他伸手把我拎起来,指着剩下的坟头,“记住喽!心要定!气要匀!眼观六路……脚踩八方……把底下躺着的……都当……垫脚的石头!跳!”
在他的“鼓励”(威逼)下,我强忍着呕吐的**和手臂的刺痛,带着一身难以形容的恶臭,在剩下的几个湿滑坟头上开始了更加狼狈的跳跃。
每一次落点都心惊胆战,每一次腾空都感觉阴风阵阵。
摔跤、打滑、被荆棘刮破衣服,成了家常便饭。
直到日头升到头顶,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沾满了黑泥、草屑和可疑的污渍,才勉强完成了师父口中那“狗爬式”的梅花桩初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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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能训练几乎要了我半条命,而接下来的“理论课”,更是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纸上谈尸,不如亲身体验”。
午后,破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师父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比茅坑石头还硬的破书,书页焦黄卷曲,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霉味和……淡淡的草药混合着某种腥甜的气息。
封皮上几个模糊的虫鸟篆字,我勉强认出是《尸变十三形》。
“来来来!乖徒儿!补补课!”
师父盘腿坐在三条腿的板凳上,那本破书摊在他油腻的膝盖上。
他指着书页上一幅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插图——
有浑身长满绿毛、指甲如钩的;有皮肤肿胀发亮、流淌着黄水的;有眼珠赤红、獠牙外翻的……
画工极其拙劣,却透着一股子邪性的真实感,看得我头皮发麻。
“这尸变一道,博大精深!”
师父唾沫横飞,手指点着那些恐怖画像,“成因各异,表象万千!有因怨气不散,一口殃气堵在喉咙的‘怨尸’;有因葬地阴煞,吸了地脉秽气的‘煞尸’;还有被精怪附体,借壳还阳的‘妖尸’……五花八门!对付的法子……自然也天差地别!”
他讲得兴起,从他那件“百宝囊”般的破道袍怀里一阵掏摸,摸出一个小小的、粗糙的土陶瓶。
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浓烈、直冲天灵盖的辛辣腥臭混合着刺鼻药味猛地窜了出来,熏得我眼前一黑,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