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板书写满了大半面黑板,函数图像与公式符号交织,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粉笔灰。
李老师是个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上一道拓展题的第二种解法,有没有同学想到?”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大多数学生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躲避着老师的视线。
那道题确实超纲,能想出标准解法已经不易。
李老师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向了靠窗那排。
“朝慈,”他的声音缓和了些,“你来说说看。”
被点到名字的人,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
朝慈闻言,并没有立刻起身。
他先是微微偏了下头,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截空荡荡的走廊栏杆,和远处操场的绿荫。
然后,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整个教室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过来。
坐在后排角落的严彧,原本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几乎空白的笔记本上。
听到那声椅子响,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黑点。
他没有抬头。
但他垂下的睫毛,却轻轻颤了颤。
耳朵听不清具体的声音,但那种骤然集中的、仿佛连空气流向都改变的微妙氛围,他能感觉到。
朝慈站得不算特别笔直,甚至带着点松散。
他抬起眼,看向黑板上的题目,目光沉静。
“利用三角换元,设 x = tanθ,”他的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语速平稳,像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水,“代入后,原式可以化简为关于 sinθ 和 tanθ 的积分……”
阳光从侧面窗户打进来,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
“……最后,代回原变量,得到结果。大概是这个思路。”
整个讲解过程条理清晰,甚至比参考答案的步骤更巧妙易懂。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混合着赞叹和恍然的窃窃私语。
“哇,不愧是朝慈……”
“他刚才都没怎么看黑板,怎么想到的?”
“脑子长得跟我们不一样吧。”
几个女生悄悄交换着眼神,脸颊微红,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
李老师脸上露出难得的满意神色,点了点头:“思路正确。大家把朝慈同学的步骤记一下。”
朝慈坐回座位,重新拿起自己的笔,指尖无意识地转了转,目光又飘向了窗外。
他确实聪明,很多东西看一眼就能明白。
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
几个平时和朝慈还算熟悉的同学立刻围了过来。
“朝慈,刚才那道题第二步你是怎么想到用那个三角恒等式的?我完全没往那里想。”问话的是数学课代表,眼里是真切的佩服。
朝慈放下笔,想了想,语气平淡:“看到根号下的1 x2,常规思路之一就是三角代换,试一下而已。”
“说得轻巧……”另一个男生哀叹,“我试了三种代换都没成。”
“朝慈,周末图书馆一起自习?我有几道物理题想不通。”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鼓起勇气问道,眼神亮晶晶的。
朝慈抬眼看向她,礼貌地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带着清晰的边界感:“这周末家里有点事,可能去不了。抱歉。”
女生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也没再强求:“哦……那好吧。”
应付完周围善意的询问和邀请,朝慈收拾好桌面,拿起水杯,起身朝教室后方的饮水机走去。
他走得不快,经过严彧座位旁边那排时,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严彧的桌子依旧空荡,他本人趴在桌上,脸朝向墙壁,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梢和瘦削的肩膀轮廓。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单纯不想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朝慈接完水,握着温热的杯身往回走。
坐下后,他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很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而教室最后排,那个面朝墙壁的、仿佛已经熟睡的少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漆黑,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渴望。
他听到了吗?
他看到了吗?
严彧不知道。
他的世界大部分时候是模糊的,嘈杂的,或者干脆是一片寂静的。
唯独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走路的节奏,写字时手指的弧度,说话时微微下垂的眼睫,甚至只是安静坐在那里时,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干净又疏离的气息,都像用刻刀,一下一下清晰而深刻地,凿在他贫瘠而灰暗的感知里。
烫得他心脏发疼,又舍不得移开分毫。
他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摸进裤兜,再一次握紧了那个冰凉的、边缘锋利的瓶盖。
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