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奶奶那个带着体温的馒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招娣近乎麻木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持久的涟漪。它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信号——在这个看似充满恶意和冷漠的环境里,依然存在着一丝未被完全泯灭的善意。这让她濒临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一点星火。
接下来的两天,林招娣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醒。她把那半个馒头分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每天喂给婴儿一点,混合着能找到的最嫩的野菜尖煮成的稀汤。婴儿的状况没有立刻好转,但至少不再继续恶化,偶尔喂食时,那双乌黑却无神的眼睛里,会短暂地映出一点光。这让林招娣有了坚持下去的最直接动力。
张永贵脸上的伤慢慢消肿,留下几块青紫的瘀痕。他变得更阴郁,更易怒,但似乎也多了些忌惮——或许是对村长那天的警告,或许是对林招娣那天在村长面前“滴水不漏”的表现心存疑虑。他不再轻易找茬,但目光里的冰冷和审视,像无形的鞭子,时刻悬在林招娣头顶。
林招娣利用这份短暂的、脆弱的“平静”,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和“探索”。
她先是把目光投向这个破败的“家”。
屋里除了炕、灶、破桌子烂板凳,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张永贵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几件辨不清颜色的破衣服胡乱堆在炕角,一个装烟叶杂物的破木盒,还有那个总是随身携带、偶尔能倒出点酒来的军用水壶。林招娣借着收拾打扫的机会,极其小心地翻看过那个木盒和水壶,里面除了烟叶、火柴、火镰、几颗生锈的钉子和一个脏污的扑克牌,没有钱,也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存货”的凭据。
藏钱藏粮的地方……她回忆着原主记忆里村里一些男人藏东西的惯常地点:炕洞里、墙缝里、房梁上、甚至埋在地下。
炕洞她每天生火,里面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墙皮剥落得厉害,但似乎没有特意掏挖过的痕迹。房梁倒是黑黢黢的,够高,她试着踮脚看了几次,看不真切,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埋地下……院子就这么大,光秃秃的,除了那个破石磨,没什么可以标记的地方。她趁着张永贵白天偶尔出门(不知是去赌还是去别处蹭酒),在院子里看似随意地走动、收拾,用脚或树枝轻轻试探地面,尤其是墙根、石磨底下这些不起眼的角落。泥土冻得硬邦邦,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张永贵真就穷得叮当响,除了那点用来“买”她的粮食和钱,再无余财?林招娣不太信。他隔三差五能弄到酒,这年头,酒也是稀罕物,要么用粮食换,要么就得花钱买。
或许,东西不在这个“家”里?藏在别处?村里某个相好的(如果有)家里?或者……赌友那儿?
这个猜测让林招娣的心沉了沉。如果张永贵真有额外的钱粮放在外面,那她就更难触及了。
她把探索的重点,暂时从“寻找张永贵的存货”,转向了更实际的方面——摸清张家的底细,以及村里的潜在资源。
关于张家本家,她从张五奶奶那里,以及出去挑水捡柴时,有意无意听到的零星碎语中,拼凑出更清晰的画像:
张永贵父母早亡,他是独苗,跟本家关系一向疏远。大伯张有田(村长的堂兄)家算是张姓里比较有头脸的,有二子一女。二儿子就是张二家的男人,在村里也算能干,张二家的因此颇为自得,爱掐尖。三叔张有粮家条件差些,人口多,日子紧巴。还有几个更远的堂兄弟,各有各的营生,但普遍对张永贵这个“败家、酗酒、打老婆”的堂弟看不上眼,平时少有往来。上次张二家的带人上门,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好奇加打探,顺便确立一下“本家长辈”的权威,碰了钉子后,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主动凑上来。
至于村里的资源……林招娣着重留意了几个地方:
一是村口那口公用的石碾,村里人磨粮都在那里。她去挑水时总会绕道经过,观察都有谁去磨粮,磨什么,大概多久一次。这能帮她判断哪些人家可能相对宽裕,哪些同样拮据。
二是河边那片野地。她假装挖野菜,实际扩大了搜寻范围。除了冻硬的野荸荠(极少),她还发现了少量枯萎但根部似乎还能食用的野胡萝卜苗,以及一片干枯的芦苇荡。芦苇根据说也能充饥,但极难挖,费时费力。
三是后山那片稀疏的林子。她走得更深,发现了几棵野核桃树和柿子树,但果实早被鸟雀或先到者摘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不过,她在向阳的山坡背风处,发现了几丛低矮的、叶子肥厚的不知名植物,尝试着挖了一点根茎回来,煮熟后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确定没毒,才敢喂给孩子一点点。味道苦涩,但似乎有点淀粉质。
这些“探索”带来的直接收获微乎其微,但却让她对这个环境有了更立体的认知。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这个“家”的贫困和暴力,开始像猎人一样,默默审视着周围的地形、资源和潜在的“猎物”(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她与系统的互动也出现了变化。系统依旧没有发布新任务,但林招娣发现,当她成功辨识出一种新的、可食用的野生植物(比如那种不知名的根茎),或者对张家的人际关系有了更清晰的梳理时,系统界面会有极其轻微的闪烁,积分栏后面的“1”似乎也凝实了一点点,虽然数值没变。
这印证了系统的提示——“积分获取不仅限于任务”。主动探索、获取新知、改善认知,似乎也能对系统(或者说对她自身在这个世界的“适应性”)产生某种积极的、量变的影响。这让她更加有动力去观察、学习和思考。
这天下午,她又去河边挖芦苇根。冻土坚硬,她只能用捡来的尖石块一点点抠,手指很快磨破了皮,渗出血珠。那股在体力极限时出现的奇异热流再次涌现,让她坚持挖出了一小把黑乎乎、沾满泥的根茎。
正费力地清洗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妇人洗衣服的谈笑声。声音不大,但顺风飘来几句:
“……永贵家那新媳妇,天天往外跑,不是挖野菜就是捡柴火,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我看是装的!那天在村长面前多能说会道!把李寡妇都堵得没话说!”
“就是,还动手打孩子呢!心狠着呢!”
“不过……张永贵也是真不是东西,听说喝醉了回去还打她?那天脸上的伤……”
“打呗,买来的,不就是当牲口使?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哎,我听说,张永贵前几天好像去镇上了?不知道干啥……”
林招娣洗根茎的动作顿了顿。去镇上了?她怎么不知道?张永贵是今天早上不见的,只丢下一句“老子出去一趟”,她还以为他又去哪个赌友那里了。
镇上……那意味着更远的地方,更多的机会,也可能……是张永贵藏东西或者搞钱的门路?
她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信息,加快速度洗好根茎,用破布包好,挎上篮子,低着头从另一条小路绕回了家。
推开院门,院子里依旧冷清破败。但林招娣的心境,已与刚来时大不相同。
她不再是那个茫然无措、只能被动承受一切的穿越者。她开始像一颗种子,在冰冷的冻土下,艰难却顽强地伸展着根须,触摸着这片土地的脉络,感知着周围的危机与……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把洗干净的芦苇根和之前找到的不知名根茎一起煮进野菜汤里,看着那锅浑浊却终于有了点“内容”的糊糊,林招娣小心地盛出一小碗,吹凉。
婴儿似乎闻到了食物的气味,在小窝里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声。
林招娣端起碗,走到他身边。
前路依然漆黑,危机四伏。张永贵的阴影,村里的闲言,匮乏的物资,奄奄一息的孩子……
但她手里有了一碗能暂时果腹的糊糊,心里有了一张渐渐清晰起来的、关于这个环境和周围人际的粗糙地图,还有一个虽然沉默却似乎能通过“探索”来缓慢成长的系统。
她舀起一勺糊糊,轻轻送到婴儿嘴边。
活下去。
然后,想办法,活得更好。
根须已经扎下,接下来,该寻找破土而出的方向和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