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铁笼,不过是获得了方寸之间的自由。冰冷的泥浆包裹上来,像无数只滑腻的手,试图将她拖回地狱的怀抱。右腕的断口在泥水和粗糙砂石的摩擦下,爆发出新一轮的、尖锐的抗议,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神经。林晓雅趴在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雨水抽打在她的背上,寒意钻心刺骨。
但她不能停留。铁笼的空荡随时可能被下一个偶然望向窗外的守卫发现。她必须在自己和那个空笼子之间,制造出足够远的距离。
然而,一个更现实的枷锁仍禁锢着她——脚踝上那圈冰冷、沉重的铁链。这铁链另一端原本固定在笼内,在她离开时,只是像条死蛇般被拖拽出来。它并不长,限制着她的步幅,更致命的是,它会在泥地上留下无法掩饰的、独特的拖痕,成为追兵最清晰的指路标。
解除它,是逃亡路上必须迈过的、最物理的一道坎。
她蜷缩起身子,借助不远处一堆废弃建材投下的阴影,暂时隐藏住身形。左手在黑暗中摸索到脚踝,那铁环因为长期佩戴,已经磨破了周围的皮肤,与新生的皮肉和脓血黏连在一起,触碰之下便是钻心的疼。铁链的链接是粗糙的铸焊结构,并非浑然一体,这给了她一线希望。
她再次拿出了那截磨尖的铁丝——这把刚刚开启了囚笼的“钥匙”,现在需要化身为锯子、撬棍,完成更艰巨的任务。
没有光线,全凭触觉。她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死死捏住铁丝的一端,将磨尖的部分卡在铁链第一个链环的焊接口上。那里有一个微小的、不平整的凸起。
开始!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动铁丝,在焊接口上来回刮擦。
“嗤…嗤…”
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暴雨的轰鸣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声音在她耳中,却如同擂鼓。每一次刮擦,传递到指尖的都是一阵强烈的反震和灼热感。铁丝太细,太软,与坚硬的铁链相比,如同蚍蜉撼树。
仅仅几十个来回,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就被铁丝勒出了深痕,火辣辣地疼。而那个焊接口,在触觉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高烧带来的虚弱感趁机反扑,让她手臂酸软,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绝对不能停下!
她想起了阿秀那双在闪电中亮起的眼睛,想起了活埋坑里窒息的绝望。与那些相比,这点疼痛和困难,算得了什么?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铁链拉直,抵在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略带棱角的石头上,试图创造一个更稳定的受力点。然后,她改变策略,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刮擦,而是将铁丝的尖端,死死顶在焊接口最细微的缝隙处,用身体的重量压上去,进行短促、高频的往复撬动。
这是一种对耐心和意志的极致考验。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汗水(或许是泪水)混合着雨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她只能凭借指尖传递到大脑的、那微弱到极致的触感,来判断“工作”的进展。
肌肉在抗议,断腕在咆哮,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小时?板房里的麻将声似乎小了一些,这让她心惊肉跳。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的时候,指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那焊接口处,似乎出现了一个比发丝还要细微的凹痕!
这一点点发现,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颗星辰。希望重新注入了力量。她更加专注,更加疯狂地重复着撬动的动作。铁丝在她手中变得滚烫,指尖的皮肤早已磨破,鲜血混合着雨水,染红了铁丝和铁链,让抓握变得滑腻不堪。她不得不停下来,在泥水里蹭掉血水,继续。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金属疲劳声!
不是铁丝断裂的声音,而是来自铁链的焊接口!
林晓雅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再次将铁丝尖端抵住那里,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撬!
“咔!”
一声脆响!虽然被雨声包裹,但在她听来,却如同天籁!
那个被她反复折磨的链环,终于从焊接口处断裂开来!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狂喜席卷全身。她颤抖着左手,拉扯着铁链,原本连成一体的沉重束缚,此刻从断裂处分开,变成两截。她迫不及待地将那圈禁锢了她不知多少日夜的铁环,从肿胀溃烂的脚踝上用力褪下。
过程伴随着皮肉被撕开的剧痛,但她毫不在意。当那圈象征着奴役与囚禁的铁环最终脱离她的身体,被随手扔进泥泞深处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的感觉(尽管身体依旧沉重不堪)笼罩了她。
束缚,解除了!
她低头,看着脚踝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肉模糊的勒痕,它依旧疼痛,但这疼痛是自由的印记。她将那截立下汗马功劳、已经有些变形的铁丝紧紧攥在手心,仿佛它是唯一的护身符。
现在,她不再是被铁链锁住的囚徒。她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虽然残破、但终于获得了完整行动自由的逃亡者。
没有时间庆祝,甚至没有时间多喘息一口。她必须立刻利用这宝贵的、束缚解除后的初始阶段,尽可能远地逃离这个魔窟。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截沉在泥水中的断链,仿佛是在与过去的苦难做最后的诀别。然后,她调整呼吸,用左手和膝盖支撑起身体,像一只受伤但决绝的野兽,再次义无反顾地、更深地匍匐进前方无边的黑暗与暴雨之中。
脚踝上那道伤口在泥水中浸泡着,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新的痛苦,但再也没有金属的拖累。她的速度,似乎快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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