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丝探入锁孔的瞬间,林晓雅的手稳定得不像属于自己。极度的恐惧过后,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专注掌控了她。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奇迹般消退,耳边震耳欲聋的雨声、雷声也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外。她的整个世界,收缩成了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以及锁芯内部复杂而滞涩的构造。
雨水顺着铁笼顶部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频繁地眨眼,甩掉睫毛上的水珠,才能看清那把老旧挂锁的轮廓。铁丝在锁芯里小心翼翼地探索、拨动,每一次轻微的金属刮擦声,在她听来都如同惊雷。她的呼吸屏住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感受着那几乎不可察觉的阻力变化。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雨声完全吞没的响动,从锁芯内部传来。与此同时,指尖感受到一种松脱的反馈。成了!
心脏猛地一跳,随即以更狂乱的节奏撞击着胸腔。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像一尊石雕,凝固在原地,警惕地侧耳倾听。板房里的麻将声、哄笑声依旧,没有任何异样。暴雨和黑暗,是她最好的同盟。
她伸出左手,颤抖着,却又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湿滑的锁身。轻轻一拉,挂锁的U形环应声弹开。自由,第一次以物理的形式,向她敞开了一道缝隙。
取下挂锁,将它轻轻放在笼子下方的泥水里,避免发出任何声响。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推动铁笼的门。门轴因为锈蚀,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声音不大,但在林晓雅听来,却如同丧钟。她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目光死死盯住那间亮灯的板房窗户。里面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朝窗外看了一眼,但旋即又转回头去,继续着他们的牌局。大概是以为风吹动了什么,或者干脆懒得在这种鬼天气里出来查看。
侥幸!一阵虚脱感袭来,几乎让她瘫软。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她必须离开这个囚笼,但在此之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她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沉默的、如同坟墓般的牢房区域。
也正是在这时,一道格外刺眼的闪电,如同一条巨大的银蛇,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这短暂的、不足两秒的强光,完成了一次命运安排的、残酷的无声告别。
她的目光,首先撞上了一双眼睛。
就在斜对面那间牢房狭小的、焊着铁条的窗户后面,紧贴着栅栏,一张年轻却布满污垢和淤青的脸庞浮现着。是那个因为不肯诈骗而被折磨得精神恍惚的女孩,林晓雅记得别人叫她“阿秀”。平时,阿秀的眼神总是空洞的,游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此刻,在闪电的映照下,阿秀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却像被瞬间注入了灵魂,亮得惊人。她没有看别处,就那样直直地、穿透雨幕,看到了刚刚推开铁笼门的林晓雅。
没有惊讶,没有呼喊,甚至没有祈求。
阿秀的眼神里,是一种林晓雅永生难忘的、极其复杂的情感混合体——最初是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羡慕,那羡慕瞬间又转化为尖锐的痛苦,最后,定格为一种……理解,以及一种近乎慈悲的、微弱的鼓励。
她看到了林晓雅的企图,看到了那扇敞开的笼门,看到了自由触手可及的瞬间。而她自己的处境,依旧被铁栏牢牢锁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做到了……真好……”
紧接着,阿秀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林晓雅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将自己那张脸,缓缓地、无声地,隐没到了窗户后面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用这最后的、微小的善意,为她送行,也为她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闪电熄灭,世界重归黑暗。但林晓雅的视网膜上,却仿佛永久烙印下了阿秀那双在瞬间亮起又熄灭的眼睛。
还不止。
借着刚才那道闪电的余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更远处。另一间牢房的窗口,似乎也晃过一个人影。是那个被挑断脚筋的年轻男人。他趴在窗口,看不清表情,只有一个模糊的、努力向外探看的轮廓。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还有……那个曾经塞给她纱布的牢房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但林晓雅能感觉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目光,正穿透墙壁和雨幕,落在她的背上。是关切?是担忧?还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独自”逃跑。
她的逃亡,从一开始就背负着这些沉默的注视,背负着阿秀那混杂着羡慕与鼓励的眼神,背负着断腿男人无声的凝望,背负着那块干净纱布所代表的、未曾泯灭的微弱人性。
他们没有哀求她留下,也没有试图用道德绑架她。他们用沉默,完成了一次最沉重、也最庄严的交接。他们将所有人渺茫的希望,如同传递一枚滚烫的火种,塞进了她这具残破的、却即将奔向自由的身躯里。
“我一定会回来……”
这句在心底重复过的承诺,在此刻不再是自我安慰的空话,而是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必须用生命去履行的誓约。她逃跑,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苟活,更是为了承载这些无声的告别,为了有朝一日,能带着摧毁这地狱的力量,重返此地。
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肮脏的脸颊。她没有去擦,任由这复杂的情感在胸中激荡、冲撞。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沦在黑暗与暴雨中的牢房,将每一个窗口,每一道无声的凝视,都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虚软的身体从那个敞开的铁笼里,一点点地、艰难地挪了出来。
冰冷的泥水瞬间包裹了她,右腕的断口接触到地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但她没有停下,左手深深插入泥泞,支撑着身体,开始向着记忆中园区边缘的黑暗地带,匍匐前行。
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生理上的极致痛苦和心理上的巨大煎熬。但她的眼神,却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中,变得如同阿秀在闪电中那般明亮、坚定。
这场无声的告别,是结束,也是一个更加凶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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